次日卯时,号角准时响起。
素和流金把脸埋住,有点痛恨这动静。昨夜本就睡得迟,心里还藏着事,早晨被吵醒自然有些床气。
“洛黎,去找两团棉花来……”她想把耳朵塞住。
从束月来北泽的路上,素和流金就曾这么做过。那时候成天都在马车上,弄来棉花塞住耳朵,摒开杂音,便可图得一时清静。
等等……洛黎的胳膊怎么粗了这么多?
勉强掀开眼皮,素和流金迷迷糊糊的,就见贺兰端烈的脸孔近在眼前。
贺兰端烈今天醒迟了。
昨夜被素和流金影响,他也睡得不□□稳,早上便错过了时机。要知道,往日他都会在素和流金睁眼之前把她挪回自己的地界,免得彼此尴尬。
神仙都有打盹的时候,他尽力了。
意识到自己的处境,素和流金什么瞌睡都醒了,于是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脚,像一条大蠕虫一样缩回了自己的被窝。那被窝一夜虚空,里面寒浸浸的。
素和流金打了个哆嗦,喃喃地说了声:“王爷早……”
她知道自己睡相不好。从前在束月,她的母后为了这件事还特意整治过她几回。可幼时形成的恶习,长大再想改真是太难了。她喜欢与人同眠时温暖的接触,洛黎从小跟着她,一直是她最好的抱枕。这一次,她糊里糊涂地把贺兰端烈当成洛黎了。虽然很想问这事昨夜是第一次发生,还是已经持续一段时间了,可思量了半天,素和流金也没好意思问出口。
回想出永邺以后,她在夜里就没觉得冷过,还以为是自己适应了气候,抵抗增强了。现在看来……她有点不敢深究。
“叫你的人进来伺候吧。”
看素和流金的脸都要红得滴出血来,贺兰端烈好心地为她化解了尴尬。
营帐不比王府,活动多有不便,所以每天早上都是侍女先伺候素和流金梳洗完毕,随侍才会进来伺候贺兰端烈起身。
这一前一后的工序,加起来还是比较费时的。
直到辰时号角响起的时候,贺兰端烈才领着素和流金去北泽王帐中辞行。这个时候,利落的随侍已经把他俩的东西都打包好了,只等下令出发。
秋围才开始第二天,北泽王就必须把大儿子遣回永邺,场面尴尬也是理所当然。还好有了早晨的尴尬做铺垫,素和流金自觉脸皮厚了不少,应对得还算得体。
临走时发现王后素来寡淡的脸上流露出倨傲的微笑,素和流金心里不禁翻腾得厉害。
还记得昨夜贺兰端烈问陈贵妃,想他离开的到底是大王还是王后?陈贵妃当时没有回答,可照眼下的情形,王后在幕后操纵的可能性似乎更大些。
贺兰端烈当初是太子之位的竞遂者,王后因为亲生儿子对他心存芥蒂,素和流金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她从小在宫廷长大,也算看惯了宫中倾札。可王后此时出手打压贺兰端烈,她却忍不住忿忿不平。
成王败寇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但贺兰端烈此时已是身躯残疾,权势空空,根本对贺兰端显造不成威胁。王后这样穷追猛打,实在是有些残忍。
一路想着这些堵心的事情,素和流金坐在雕辂里,腮帮子鼓鼓的。
贺兰端烈只当她情绪不佳,于是好心地让队伍改了道,抄了条远路,沿着银松溪往永邺走。
水边风景秀丽,多看看能舒心。
素和流金并未体会到贺兰端烈的关照,只当是他自己生出的雅性,进而觉得他实在看得开,也愈发替他不值起来。
“王爷有没有想过离开永邺,去封地看看?”她问。
车外遍山的黄栌树林,入秋后开始泛红,颜色时浓时淡,阻断了连绵的绿意。银松溪流水潺潺,水面将金黄的日光折射成冷冷的银波,粼粼不绝。
贺兰端烈转头,冷冷清清的样子,看不出情绪。
“北泽南疆接壤东邑,听说气候宜人……”
贺兰端烈的腿在永邺治了那么久都没起色,离开未必会断了希望。避开眼下的纷扰,去到南疆独立开府,说不定还能得个室外桃源。
素和流金简单地认为,与其在永邺辛苦挣扎,受人践踏,不如壮士断腕,到封地重头来过。自古以来,输家下场凄凉,十有八九是因为看不破。
贺兰端烈的确是看不破。
十几年苦心经营的一切就这么拱手让人,叫他如何看破?不过,这还只是其次。重要的是,就算他有心避让,敌人也不可能轻易放过他。他争的是江山天下、帝王霸业,但凡遇上这些,亲情血缘都是后患。
贺兰端烈要是孑然一身也就算了,偏偏他的生母陈贵妃与胞弟贺兰端康还在宫里,曾经依附他、追随他的朝臣将领,也还在夹缝中艰难求生,指望着同他一起咸鱼翻身。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他若离开永邺,得到的不会是结束,而是绝对的终结。
看着素和流金无瑕的面庞,贺兰端烈不由冷笑。他的小王妃,终究是稚嫩。
因为绕了远路,直到日落西山,车队也没有抵达德安城的驿站。
雕辂外挂了风灯,光线摇摇晃晃地洒进来,投下片片斑影。过午之后就与贺兰端烈再无交谈,素和流金百无聊赖,想看车外风景却只得一片漆黑。远离了银松溪,连水声也听不到了,只有远山传来的呜呜声响,不知是狼嚎还是虎啸。
素和流金抱了抱双臂,没来由的心慌。
“冷吗?”一直在假寐的贺兰正好睁眼,看到了这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