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云寨的地形巧妙隐蔽,归云山有十九座山峰,山势连绵又挺拔,而寨子恰在半坡山凹处,若从高处经过,总有山峦遮挡,不管怎样哪个角度也看不见这个小小村寨。寨子外围参差座落着些嶙峋巨石,远近呼应,恰似个天然屏障掩去了踪迹。
寨子里的人也安心过着自己的日子,不想被外人发现。男人们开垦几道梯田,时不时打个猎,弄些毛皮和野味,由顾家大哥拿出去换钱换物。女人们散喂些家禽,织粗布做衣裳。小孩子们除了在义父的书塾里念书,整日里只知道疯个没完。
寨子里的人听说老头子救了个山外人,还是个大官家里的,便不顾老头子禁止,想偷偷跟着我去瞧个新鲜。我只好每天在山中兜上几圈,甩开偷跟在后的尾巴,才能去找王七。我虽拳脚功夫不行,脚下轻功却是被老头子逼着实打实练出来的,几个好奇的尾巴见跟不上我,渐渐也失去了兴趣,不再追着了。
然而寨子里的生活终究太过无聊,大家茶余饭后还是挺积极地讨论,这大官的儿子将来如何报答我们,大家一致希望,他能给每个人都送件新棉袍。
连一向少言寡语不问琐事的阿原,有天竟也皱着眉头问我,每天兴师动众地是去见何人。我只神秘一笑,不搭理他,算是出一口从前不被他搭理的恶气。
我愈发觉得,救下王七真是一桩合算的买卖。
不过月余,王七终于大好了。我便催他赶紧回家去,并且委婉地暗示了一下他别忘了之前提过的报答。
王七看着我,表情复杂。
良久,他轻叹一声:“我此去,不知道何时才能再来。”
——他仿佛还真的在这个只堆着茅草的山洞里住上瘾了。
不过王七不想回家,我还是有些理解,大概高门显贵家中难免争权夺利勾心斗角,都是一摊子破事,想着都烦。焉知他这次差点丢了性命,是不是就和他家里有些关联呢。但是老头子说过,人各有命,他总是要回到自己的轨道上去。
老头子早有交代,让王七伤好了不用拜别他,直接下山。
王七回去这天,我把他送到最外围的山峦,抓紧最后时间和他唠唠些没人听的废话。
他忽然突兀地问我:“阿辉,你总是说些从书上看到的东西,想不想出去看看山外面正在发生的事情?”
我无比遗憾地告诉他:“你以为我不想啊,但是我不能出去啊。我打娘胎里带了热病,只有在归云山里森气缭绕,加上我义父做些药丸给我吃吃,才能压制住。若去了外面,就要发病,所以我是万不能出山的。”
他“哦”了一声:“这是你义父说的吗?”
我认真点头:“对,你也看到了,我义父是神医圣手,他说的话我肯定要听的。”
他不再多说,只拍拍我肩膀,与我告别。
多么好的一个唠嗑对象就这么走了。我站在山顶,看着王七慢慢走下山去,消失在林间,心里倒有几分不舍。
然而这小子竟是一去不回,我左等右盼,他却再无音信,说好的报恩也落了空。
起先我还嘟囔几回,老头子出关后倒像是完全不在意此事,渐渐我便也忘记了这茬。
*****
近来我总觉得周围有些反常。
老头子喝酒的时间少了很多,对我说话总是和颜悦色、慈爱满满,让我觉得这根本不是他。阿原似乎也不总是一个人不见踪影地练功,时时能在老头子身边见到他,两人总在谈论着什么看似重要的事情。
偶尔见到顾家大哥,他脸上也不复一贯爽朗的笑容,表情总是凝重。顾家嫂子如常洗衣做饭,却时常有些恍惚的样子,背着我的时候还会暗自叹气。
这天早晨我刚起床,就见老头子在院子中央背手站着,似乎在看天上云彩。他招手让我过去:“小六,今天咱爷俩去山外转转,为父带你吃顿好的。”
我有点不信自己的耳朵。
我长这么大,从未踏出过归云山一步。今天并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连天气也不是十分晴朗,为何今日要带我出去?
但我知道老头子不说,我就算问了也没有用。
我立即想到一个生死攸关的问题:“那我出了山,不是会热病发作吗?”
老头子一愣,随即扶额,“哦”了一声,回屋从抽屉里随手翻出一颗药丸来让我吃下,说这样就可保我一天无恙。
我虽没出去过,但对山外的世界并没那么好奇。皆因老头子的藏书种类繁多五花八门,我闲时总爱挑些有趣的看看,再加上书塾里听讲的七七八八,总觉得自己是不出重山、已知天下了。
当今天下,自大膺皇朝最后一个皇帝膺哀帝战死在鹿野之后,已经过了六十余年。大膺裂国,诸侯纷纷称王,如今大国小国林立,时有纷争,其中尤以北方魏国和西方楚国疆域广阔、国力强盛,两国的国君也皆已自行称帝。
不过这些与归云山中人无甚干系。归云山处于魏国、雍国和岐国交界,若认真考究起来,大约算是岐国治地。然而岐国国力贫弱,既与雍国存在矛盾,又难与魏国叫板,因此一直未曾对归云山一带驻兵。而归云山脉中山峦多陡峭险峻,难以开垦,且瘴气弥漫,不适宜常人居住,魏国也并不太看在眼里。因此,岐国无力管、魏国懒得管、雍国乐的不管,归云山就成了三不管地带。
对寨子里的人来说,隐居避世,过自己的小日子,每日至多操心鸡鸭下没下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