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坷行
5月18日,星期六,清晨六点多,刘小川便上了途经舟白的第一班客车。再晚一两个小时,客车定会挤得满满当当的,车子难以承受超载的重量,爆胎事件也屡见不鲜。刘小川不愿去“挤油渣”,宁愿提前起床两个小时。
车里没熟人,几位乘客都坐在冰冷的橡胶椅上,不出一声。客车驶过九湾河特大桥,司机打开右转向灯,靠边停稳,将刘小川撂在马路边。刘小川立在“桥上桥”护栏边,不肯下石阶。特大桥的第三石墩下面,还有一座小的石拱桥,人们叫其为二号桥,桥边有家号称微型百货公司的商店。由于刘小川到来太早,店主尚未开门,所以他就有钱用不出去了。他又抬头忘了一眼面前这座大山,双脚早已颤抖起来。浓重的水汽扑在脸上,前方的道路曲折漫长,腹中更是饥饿无粮,是否要挨到天亮?桥下响起肥鱼的扑棱声,那是它们为了性命在和渔网做垂死挣扎,再过一会儿,那撑着竹篙驾着舢板的武陵渔人就要来了。罢么?免得让他人笑话!刘小川播放着dj乐给自己壮胆,里抽出雨伞做好防卫姿势,才消失在无边黑暗中。
一路上,急匆匆的布履声和他手机里的歌声惊起了许多飞鸟,偶尔还有一只野兔从脚背上跳过。看来,这座山还是和蔼的,并没有什么骇人的狼虫虎豹。路过秦家院子,刘小川发现几个叔叔和舅公家的房子不翼而飞,只剩下空荡荡的地基——一周前还好端端的,刘小川给自己打了个大大的问号,这又是怎么回事儿?
刘小川回到家里,天色渐明,邻居家那条大灰狗开始没认出他,就在院子里狂吠,“小灰狼”,刘小川叫出了他的名字,它才安静下来。刘小川轻推了一下门,门却开了,他一边,一面连喊了几声爸,都没回声。他走进里屋,拉亮电灯,看见了妹妹小梅熟睡的脸,侧耳聆听,左壁间传来爷爷轻微的呼噜声。爸哪儿去了,难道还没回来?刘小川嘀咕着,一个人回到堂屋写作业去了。桌上的日历上圈着一个数字——17,对应着六月份,下面还有碳笔写的四个字——中考末日。
正在刘小川笔走龙蛇之际,他的手机响了起来,第一遍,他没理,第二遍,他不顾,终于来了第三遍,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号码,犹豫了一下,还是摁了接听键,喂,你找谁?对方传来急促的声音,是刘小川吗,我是你黄表叔,你爸爸突然得了重病,现在民族医院三楼505室,速来!
民族医院。
刘继慈患突发性脑溢血,抢治无效,于5月18日9时17分不幸逝世。
黄表叔,这是怎么回事?刘小川悲痛欲绝。
你爸说你快参加中考了,他要多挣几个钱,因此昨晚他加了整整一个夜晚的班,今日凌晨,他兴奋地喝干了一瓶烈酒,喝完就躺在那里了。医生说,他有严重的胃病和肺病,这是他长期吸烟酗酒,下苦力又贪杯只吃极少饭的恶果。
刘小川像一团棉花,瘫软在医院长廊的座椅上,他呆滞地看着墙壁,眼睛里空空如也。黄表叔从皮包里取出一叠用橡皮筋扎好的人民币,硬塞到刘小川手中:这是你爸在我手头做工的5000块工钱,现在我把它交给你。然后就急匆匆地跑下楼去,那样子像极了在逃避追捕。虽然,在习总书记的英明指导下,中y腐工作取得显著成效,各大巨头先后落网,但像黄表叔这种见利忘义的地头蛇,与村干部沆瀣一气闹出了人命敷衍了事不了了之的民间商人,却是遍布九州,鞭长莫及。
约摸过了二十分钟,在护士姐姐的询问下,刘小川才缓过神来,他攥紧手中的钱,然后去病房把父亲的遗体背在背上——父亲已经死了,刘小川不愿让他在车上再受委屈,他要把父亲背回家。有人说尸体“死沉死沉”,刘小川只觉得父亲羸弱的躯体很轻很轻——如同一团棉花。母亲不在身边。他想起自己近年来对父亲的冷漠和伤害,内心早已懊悔,鼻子也开始抽搐。
在那座青少年鞋城里,他曾为了买一双价值368元的运动鞋而和父亲大吵大闹,最后他发现父亲竟在田地里抱着锄头偷偷地哭泣……
在那苍劲的柏树下,他曾经以买资料为借口,向父亲骗取了120元,为的是给他喜欢的女孩买高档礼物……
在二号桥西北角的那座石板桥上,他为了与父亲较劲,竟纵身跳下水去,父亲扔下肩上煤筐急忙去救他,结果就落下了“老咳嗽”……
九公里的路,刘小川背着父亲一步步走完,每走一步脑子里便现起往日一幅画面,等他回到家中,已是下午四点半。日薄西山,一只老乌鸦站在枯柳树上哀嚎。柳树下是心急如焚的爷爷和妹妹。
村里有了婚嫁、死人、修房的事儿,整酒席收礼是刘庄的风气。从上世纪中期开始,这种可以快速增长收入的传统深入民心,获得了极大的发展。人们频繁地生孩子、盖房子,就连老人这种一直不受欢迎的古董物品,都被一家几兄弟接去轮流供奉着,只要拿出去展览一天,马上有几万块钱捞入腰包。那些年里,刘继慈在刘庄方圆几里的范围内打小工,一边要糊四个人的嘴,一边还得供倆孩子上学,可他偏又是个爱面子的人,人活一张脸嘛,于是一年十二月里不间断的酒席可是累坏了他。
送了那么多礼,总得往回捞一次吧,那些尴尬的记忆让刘小川决定给父亲办一个体面的葬礼。他给母亲余秀书打电话,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