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棺、抬棺、下葬、散去。一切事物依旧,只是刘小川这个家庭少了刘继慈这根主心骨。妈妈去哪儿了?九岁的小梅问哥哥。刘小川说,不知道。爸爸呢?美国去了。那他啥时回来?刘小川忧戚地看着妹妹,蹲下身子为她抹去腮上的炭黑印迹,期盼地说,等你长大了。
此后刘小川努力联系母亲却始终不得回信,他不得不担起这个家庭的重任,而每一顿饭则成了他终生难忘的回忆。他总是细心地夹起每一片肉,然后轻轻地放到爷爷碗里,爷爷也不急着吃,拿起筷子在碗里探着,好不容易夹住一片肉,却放到小梅的碗里,说:小孩子,多吃肉。小梅虽已读四年级,却还只是个只顾自己的孩子,并不知世,她对此从不拒绝,只是嫌肉不够吃。等爷爷不在场时,刘小川便常常告诉小梅,小妹,你看爷爷人老了,而且眼睛也不好使,你就不要和爷爷抢肉吃了,要听话呀。果然,刘小梅渐渐懂事了,爷爷夹给她的肉,她都悄悄又放回爷爷碗里,而爷爷要夹给刘小川,小川又会让给妹妹吃。即使是酸菜萝卜,刘小川和妹妹、爷爷也相互劝来劝去,搞得其乐融融,好像美食佳肴享用不尽的样子。
不知不觉,中考已经过去,暑假悄然而至。刘小川却和往日一样,整晚趴在桌子上看复习资料。晚饭后,少了爸爸和爷爷醉酒相争的喧闹声,少了妹妹看电视时的欢笑声。爷爷耐不住寂寞年迈,终于回房睡觉去了;妹妹坐在椅子上,手里还抱着遥控器,实际早已进入梦乡。刘小川望望隔壁,鹅黄色灯光下的床头,仍旧放着那本《老黄历》,只是少了爸爸捧卷品读的背影。没有了爸爸的陪伴,他突然不想去读枯燥无味的参考书了。书上密密麻麻的文字,使他昏昏欲睡,朦胧中,他看见了父亲的背影,父亲正背着双手一步一步向前而去。刘小川冲上前去,抓住了他的手,爸!不要走!爸爸用他粗糙的手掌抚摸刘小川的头,一滴老泪落在刘小川的手背上,小川,你知道老爸是个“阴阳家”,爸知这辈子的风水尽了,也是该走了。你走了,我们怎么办?你会照顾好自己的,小川,不要怕,你还有妈妈呢!妈妈,她在哪里——她会回来吗?小川要相信妈妈,更要相信自己!刘小川还想说点什么,可爸爸已化作一缕孤魂,从刘小川手臂上绕开散去,幻化成一个神秘的图案,飘向远空。
刘小川仍舍不得,仍想冲上去,抓住爸爸。这时,一个人却拉住了刘小川,他回头,发现这正是自己的妈妈,他把头埋进妈妈怀里,抽噎着,妈,爸他走了。妈妈说,孩子,别怕,机会还会有。等到太阳出来时,天就会亮的。
刘小川从睡梦中惊醒,东方,一缕晨曦射进他的瞳孔——
天亮了吗?
天亮了,真主尚未降临,阳光并未普照大地,这世界还有黑暗的角落。刘小川的父亲死了,却连商家的一分赔偿金都没得,那自然是刘庄的一把手在作怪,刘小川去申请了两回,都被扫地出门。
给刘继慈办丧礼收到的将近两万块钱,早已所剩无几,就连家里的黑白电视和那台老旧的洗衣机,也被刘小川变卖。爷爷喂养的那头小猪崽,却被刘小川留了下来,刘小川每日割来新鲜的猪草,把小猪撑得舒舒服服。猪是有了着落,人的生活却异常拮据,青黄不接,连酸菜萝卜也无法长期供应。妈,你到底在哪里?刘小川心中发虚,他的等待都成泡影,他的希望都化作灰。
四邻见状,都三天送一碗米,两天送一棵菜。刘小川不好意思接受,他也知道这些施舍救不了自己一家人。和爷爷再三商量,他决定不读书了,他得去打工赚钱,养家糊口,那一年,他十六岁。“他不能自己怜悯自己,更不能让其他人来怜悯他。”
其实,要想找到工作也并不难,而且地点离家又比较近——国家实行扶垦政策,有不少村民都趋之若鹜地跑到城里郊外去生活了。于是他们都抛掉祖宅,任推土机毁了地基,把不赶时髦的“四旧”贱卖给留守本地的村民,刘小川的黄表叔——刘庄的烤烟大户便是其中最大的买主,他承包了村民的大部分土地,开着一家不大不小的烟草种植公司,他需要大量的木板和沙石来搭建烟棚和扩建两个烤房。
于是趁着一个晴朗的日子,刘小川找到这个和他是旁系血亲两代外的表叔,唯唯诺诺地说,黄表叔——老板,我想……和你讨论一桩生意。
黄表叔只是轻蔑地一笑,你一个小屁孩子,谈啥生意?
刘小川说,我父亲曾经是给你打工的,他如今走了我得谋生,我可以给你运木板等都可以,你给我工钱就行,我自己包伙食。
黄表叔漫不经心地回答,好吧,有何不成,你明天就可以来。
刘小川可不上他的当,爷爷警告过他,黄表叔很会耍奸滑,得先说断后不乱,慢着,表叔,我们还没谈价钱呢!
黄表叔“哧”地一声笑,说吧,要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