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臧城外的行营中,万致远收拾好了行李,准备明日一早就返回京城。
自致宁死后,万度归一直为军务所困,无法回京送儿子最后一程,心中难免哀恸遗憾。这位身经百战的成周公虽然表面上仍是一如既往地坚韧果敢,然而在内心深处仍是难免有着作为一个父亲骤失爱子的悲痛。将士们或许还只看到他依然如钢铁一般的意志,唯有致远能看到他一夜之间的苍老。
姑臧城的情况已经调查清楚,奏报已经送回京城。致远原应随奏报一起走的,但因为不放心父亲,他还是在军中多逗留了几日。他虽然很想再多留些日子,可毕竟离京日子太久了,无论是军中还是府中,都等着他回去承担他也该赶紧回去了。
正要熄灯睡下,忽然听到帐外一阵吵杂声,于是起身走出帐去,问道:“什么事?”
守在致远帐外的一个百夫长连忙跑出去查问了一下,很快便回来答道:“回少将军,有人深夜闯营。”
“抓住了吗?”
“已经抓住了。”
致远浓眉一皱,命令道:“带过来。”
“这个……”那名百夫长为难道:“这会儿可能带不过来。”
“为什么?”
“那个人好像是跑了很远的路,一进营地就从马上摔下来晕过去了。看样子是累的。这会儿兄弟们已经把他抬进帐篷里,叫了军医去看了。”
万致远立刻起了兴趣,抬脚就走,边走边道:“人在哪儿呢?带我过去看看。”
万致远跟着百夫长去见那个闯营的人,还没走到暂时安置他的帐篷,就远远地看见地上躺了一匹马,借着不远处篝火的光亮,觉得似乎有点眼熟。待走近了细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匹马正是去年他跟随父亲西征焉耆时得的那匹宝马,回到京城他就把这匹马送给了高阳王。此时这匹日行千里的宝马躺在地上已经气绝,身上被汗水浸透,身周的沙土地上也被汗水浸湿了一片。马的嘴角仍有残留的白沫,显然是被活活累死的。能把千里马累死,可见是日夜兼程从京城赶来。致远直看得心惊肉跳,知道是出了大事。
“是个什么样的人?”
“好像是个姑娘。”
“姑娘?”致远心中咯噔一声,难道是阿依?他加快了脚步,进了帐篷。
守在帐篷里的兵士和在塌边诊治的军医见致远来了,都向后退了一步,给他让出一条路。致远三步并作两步跳到榻前,一声“阿依”还没来得及出口,却发现榻上躺着的却是一个他并不认识的女子。
见来人不是阿依,致远的心略微放下了几分。他转头问军医:“这位姑娘要紧吗?”
军医躬身答道:“这位姑娘只是长途跋涉太累了,不妨事。小的已经给她扎了针,应该过不了多久就能醒了。”
致远点头,道:“你们好生照看着,她一醒就立刻带她来见我。”
致远回到自己的帐篷,已无睡意,他在帐篷里来回绕着圈子,满脑子都在想着这个素不相识的姑娘为什么会骑着他送给高阳王的宝马跑来姑臧。难道是送回京城的奏报有什么问题,没能为太子洗清冤屈?
好在他并没有等太久,帐外就有兵士禀报道:“少将军,闯营的那位姑娘醒了。”
“带她进来吧!”
兵士将那位女子引进帐篷便退了出去。
那女子上前向致远福了一福,道:“奴家白皑皑,见过万二公子。”
致远忙请她坐下。他看这位姑娘大约十六七岁的年纪,面容姣好,清雅不俗,身姿纤柔,弱柳扶风。致远看着他,觉得自己要是说话声音大一点都有可能把这姑娘给震坏了,怎么看都觉得她实在不像是可以跑死一匹千里马的人。不由得在心中暗叹果然是人不可貌相。问道:“白姑娘身上可好些了?要不要先用些饭?”
白皑皑浅浅一笑,颔首道:“多谢二公子关心,奴家身体无碍。我家主人派我来给成周公和二公子传递消息,事出紧急,不敢耽搁。”
“你家主人?”致远想起那匹被累死的焉耆宝马,问道:“你是高阳王府的人?”
白皑皑微笑着摇头道:“我家主人是于阗王子。”
致远又惊又疑,问道:“你是秋仁的人?”他知道秋仁身边的女人多,可他一直以为那不过都是些倚栏卖笑的庸脂俗粉,顶多就是会弹个琴唱个曲儿,哪里能想到那个花花公子身边居然也有这等清丽不妖,且无论是身手还是意志都不输给男儿的奇女子。不由得在心里再次感叹人不可貌相,自己不仅是方才小瞧了这位姑娘,更是这么多年来都小瞧了秋仁。
白皑皑看了一眼满脸惊异的万致远,微微向前欠身,浅笑着说:“正是。王子让奴家告诉成周公和二公子几件事。二公子可否带奴家去见成周公?”
致远犹豫了一下,道:“这会儿我父亲已经休息了。姑娘可否先讲给我听?”
白皑皑倒也不强求,坐直了身子道:“二公子可知太子已经薨了?”
“什么?!”就这一句话,便将致远惊得噌地跳了起来。“你,你说什么?”
白皑皑却仍然仪态镇定地道:“太子被幽禁在东宫时积郁成疾,又激发了一些旧症,以至水米不进。成周公奏报抵京的那日,太子便薨了。”
致远的身子晃了晃,站在原地呆立了半天,只觉得口舌发麻说不出话来。半晌后才一把拉起白皑皑的手腕,拽着她往成周公的大帐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