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沈意缊(yun四声)是被人害死的。
南郡沈氏是正正经经的簪缨世家,愈百世而不衰,若说还有能与沈氏相抗的,便只新近出了皇后的赵氏一族了,赵家屡立战功,皇后嫡亲的兄长更是得皇帝信重,在朝中任正一品的大都督,权倾朝野。
所以意缊一直觉得害死她的便是赵家二姑娘,赵皇后的二妹妹。
杏雨微醺,那日十三岁的意缊跟着长姐前往大慈恩寺上香,恰好遇到了赵二姑娘赵明锦,赵明锦向来看她不顺眼,她也懒得搭理赵明锦,两人皮笑肉不笑的打了招呼便各自走过了。
谁知傍晚时分,回府时,她乘坐的马车忽然惊了马,直到她从马车上摔下去快闭眼时,她也只看到了急奔而来、悲痛欲绝的长姐,连害死她的人倒底是谁都不清楚。
她觉得是赵明锦,只是因为讨厌她罢了。
意缊死后,魂魄却没有立即散去,她随着长姐回到沈家,看到父母因她之死而伤痛不起,长姐留在沈家料理丧事,而此期间,姐夫竟纵着妾室差点儿害长姐八岁的女儿容拂溺亡。再后来,皇后诞下双生子,赵家趁机罗织罪名将她父兄送入大牢,随后她祖母伯父相继去世,不过短短六年,沈氏一族便如大厦倾颓。
直到沈家被抄家时,意缊才在她昔日的闺房中见到了她刻意遗忘的那个人,她的未婚夫厉王萧止。
她其实没有想到会在那样的情况下见到他。
在沈氏旧日亲故皆避之不及的时候。
天将欲雪,云幕低垂,萧止玄袍博带,披墨狐裘氅立在她的闺房中,他身材高大,生生将她的闺房衬得狭窄了许多。
他的下属疾风进来回禀事宜,他摆手让疾风退下,之后便静静立在她的闺房中。逆着光,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良久,他抬步欲出,不小心踢到了槅扇下的一个绣墩儿,绣墩儿倒地,摆置在绣墩儿上的一枚将将打完的络子便掉落在地上。
极丑,是墨蓝色的,边缘却配了红色丝线。
上面还绣着一个小小的辰字。
她之前便送给过那人一个这种配色的香囊。
他向前走了一步,终于还是转身推门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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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禧五十二年,距南郡沈氏被抄家不过数月,京中叛乱。
任谁也没有想到皇长子厉王竟会逼宫,将京城搅得风雨飘摇。
容府两位老爷虽说也是京官,却是比末等好不了多少的那种,连一品二品大员都阖家弃陛下逃出京了,更何况他们容家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只不过得知消息晚了一些,出逃时显得格外仓皇,容老太太最不满的就是她压箱底那些细软银票都没来得及带走。
若非当时她要吩咐人带上这个丫头,也不至于才只带了一点儿出来。
容老太太端坐在马车中厚实的软垫上,端肃着脸,目光在容拂身上扫了一眼,嫌恶的皱了皱眉。
一腔恼怒皆迁在容拂之身。
十四岁的少女,皎面莹莹,此时倚窗而眠,头一点一点的,睡得无知无觉。额间几缕发丝垂落颊畔,半掩殷红檀口,美似仕女图一般。
这副长相,最像她那个不安于室的娘!
最厌恶的孙女,但此番出逃,容老太太匆忙之间命人带上跟她一辆马车先逃的,只有容拂。
剩下两房女眷皆在后头。
她其余的几个孙女无一能比容拂颜色,否则她也不会想着将容拂献给太子……总归以后她那些未能带出来的细软都是能找补回来的。
容老太太共有三子两女,两个女儿早都已经出嫁了,三个儿子中她最重视的便是长子容德才,容德才不仅生的好,更是才学甚高,中得探花后,她立志要为长子聘一高门嫡女。
容家虽然门楣不显,但容德才眼看着便是有出息的,她目光颇高,打听到沈氏嫡长女沈意缕贤名在外,便欲聘娶。沈家想着女儿低嫁也好,婆家必会高看,且容德才才貌两全,沈家也是相中了,更令沈家心动的是,容德才当着沈家二老的面发誓此生不会纳妾,如此,沈家连皇子都配得上的嫡长女嫁入容家为妻。
容老太太最初待沈意缕也是颇好的,只是随着沈家为容德才寻得的官职并未符合容老太太心中期望,且几次命儿媳回沈家劝说再想法子给儿子提一提官职未果的情况下,她便越看沈意缕越不顺眼了。
尤其是当容德才投了太子门下,皇后娘家又与沈氏不对付时,她悔得恨不能将沈意缕踢出门外。
如今沈氏已倾,沈意缕又只生了一女容拂,容老太太对沈意缕自然是半分好颜色也没有了。
不过沈意缕性情倔强,即便如今沈家无人竟也是半分不露怯,容老太太几次找茬儿都碰了软钉子回来。
但沈意缕的这个女儿却不像她,容拂性子软懦,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对容老太太更是半个不字也不敢说,对她亲娘倒疏远了几分,这也是容老太太在沈意缕面前唯一不战而胜的地方。
所以容老太太才想将容拂献给太子,也不怕掌控不住。
马车忽大力颠了一下,容老太太目光转向车外,沉声问:“怎么回事?”
冯妈妈掀了车帘进来,目带焦色,“前方官道被堵,应是过不去了!车夫的意思是只能绕山路而行,只是山道难走,怕遇意外……”
这个时候也顾不得什么意不意外了。
容老太太道:“青桔留下等府里后面的马车,告诉他们我们绕路而行了。”
青桔是容老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