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9月1日 阴
我留在这里,留在西罡学校了。
我不知道究竟是因为父亲的掣肘还是因为我本身对这片狭窄的土地怀有赤诚的心。是的,每一次看到这些崭新的橙黄色的高楼,看到铺满瓷砖的广场和红绿相间的操场,我都会遥想这里的旧楼,满是沙砾的空地和生了红锈的器材,我没有办法不想它们,只有我和少数留在这里的孩子还知道西罡曾经的风貌,也许过不了多久,就像被推垮的楼房一样,这些稀有的记忆也会随风散去了。对于事物的消解我没有惧怕过,可是对于消解事物的记忆,残存在曾经见过它的人的脑海里的东西,我感到难以言说的惧怕,要是没有人记得它们了,是不是就当作没有存在过了?那些忘却它们的人,没有事物的佐证,是不是也将被忘却,被当作没有存在过了?
我总是想得太多,每当我从纷繁的思绪中脱身,我总感到一阵思想上的疲惫,对于刚刚所想的一切都有些恍如昨日的隔膜感,因此我宁愿迅速地将它记下来,我知道我会很快忘掉那些想法,这是我本身不愿的。
西罡存在了几十年,我的父亲在这里上过学,我的老师在这里上过学,他们记忆中的西罡该是另外一副样子。可是我忘不掉跟朋友在沙地上的拉拉扯扯,除了青山,我还有过一个朋友,曾经他失手将我绊倒在沙地上,我的腿被呲出很多短小的血痕,当时一定是很痛的,可是现在回想,那个人脸上的惊慌自责要比痛感更让我记忆犹新——不知道为什么又想起他来!在文川地震以后,学校教学楼成为危房,他的父母便将他转走了,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他,都没有来得及说什么,我虽然认为他是我的朋友,可是他承不承认,那是另外一回事了,人与人之间的相互认定总是存在差异的,更何况,他现在也许并不记得我了。
旧楼需要推翻重修,我们不能够找到临时代替的教室,就算找到了,也不会有人敢叫这么多的学生呆在水泥房子里面,毕竟余震不断,人心惶惶。于是操场上建起很大很高的蓝色帐篷,里面足可以容纳一个班的学生,不知道这是哪位老师的主意,现在想起来是很有创意的。
我们被安排进去上课——其实是很有意思的,虽然听别人说起是“条件简陋”:无非是用水用电不方便,可通川也没有哪一所小学是需要晚上上课的,再说了,一般学生能感受到下雨天把脚跷到板凳上的乐趣吗……
2010年9月11日 晴
其实留在这里也不赖,以前我都没有多少朋友,现在我认识了三个很好的女孩子,都是班上的同学。
襄思是我的同桌,单眼皮小个子,比我矮了半个头,不过这也没什么,班上好些男生比我不止矮半个头。她不大笑,嘴巴抿起来的时候有一点刻薄,但笑起来又有些喜感,因为眼睛就给笑没了,这不能告诉她,怕她知道了就更不笑了——笑是件好事儿,就算眼睛挤没了,看上去也是美的。她语文很好,看得出来功底很深,这才几天语文老师就称赞过我俩了,说她是“浪漫主义”我是“现实主义”,管它什么主义呢。也许她跟我亲近也是有看得起的意味在里面。
认识颜妍,襄思还吃了些苦头,这都是因为我,为了看兔子打球,又不显得是为了他特意去看的,三八线替我出的主意是叫上襄思。看一群男生跃动在球场上并不是我俩的的爱好,就显得有点无趣。我就虚着眼睛乱觑,恰好发现其中一个好像不是男生——短短的刘海黏在额头上,显得因为短发而被忽略的五官清晰起来,红色的运动衫很抢眼(学校不发校服,也不大管着装),那的确是个有点英气的姑娘,但是看那几个男生跟她推推嚷嚷、磕磕碰碰的,就知道他们没把她当姑娘看待。那就是颜妍。当然这是在她扔歪了球砸到襄思脚趾头上之后我才知道的。当时我只觉得相当羡慕她,她可以跟他们没有距离感地玩玩闹闹,我就不可以,越大就越不可以……
田恬认识得稍稍晚一点,是前几天严老师出了题,她举手上黑板上去做,这样知道这个人的——人看起来格外自信,笑起来甜腻腻的,很主动地要跟我们组“四人小队”,这样的女孩子即使直觉上不喜欢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吧。
感觉我最近很刻意地在交朋友,我端出并不自然的笑容去跟别人交流,可是我的内心是颤抖的,我还得克制自己的情绪,好叫别人看不出我的胆怯。我一直是这个样子,不善于交际,不喜欢说话,可是我又很想要融入身边的人,升学在我眼里是很好的契机,别人从前都不认识我,现在的形象可以重新塑造,万事都可以重新开始。我只是很苦恼一件事,最近我跟兔子更少说话了,我没有办法跟他形影不离,他也不再用他迷人的嗓音跟我讲话了。
我不知道是为着什么缘故,好像我被另一堆人包裹,我不想让他们笑话我与兔子,更不想听见从前那样叫我和兔子同样难堪的闲话,可是一旦没有了那些起哄和闲话,好像我和他之间就少了一种最常用的交流方式。
禹霖跟我说,从前同班的人跟我说,每每在我转身离开的时候,兔子就会抬头看我的背影,他们说看那个方向看了很久,他们说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事后想想,他也许有话要说,可是当着许多人的面不好说,或者,我想象着,还有其它的。
总是我想象着,半想半猜,总是弄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