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在通川一中教了一个多星期的课,说是课多,其实跟以往在云岗比起来还相对少了,也许是因为补课吧。教书更像是例行公事,我都做了七年,即使换个地方,那种年轻人的劲头还是找不回来了,现在周日跟周二空着,我更愿意在这些时候出去走走。
这里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即便晴朗,也是不够纯净的有色玻璃那样的质感。楼底下靠着公路边停着一辆运钞车,两个全副武装的一身黑的保安擎着枪站得直直的,看得瘆人,我绕得远远地边看边走,走过银行是一家副食店,外面堆着好些特仑苏的牛奶,我蹲下来看,好些快过期了,正要看看别的,那老板娘一句急促促的高声喊叫:“妹妹买点儿啥?”吓了我一跳,好像做扒手被突然逮住一般——她一直潜伏在黑黢黢的店里,这会儿正从玻璃橱柜里拼命想要挤出来,看着怪怕的,我连忙摆着手,一面站起来走开。
副食店旁边是申通的快递点,很乱,又过了一家移动业务厅,装潢得敞亮些,一眼就看尽了。业务厅旁边是一家奶茶店,店名叫“悠悠然”,我本来是闲逛,也没有什么具体的目的地,于是走进店内,打算坐一坐。
一进店来,发现店门真是做小了,里面径深很长,绕过横亘的柜台,坐的地方相当空阔。我看着粉嘟嘟的玦形沙发座跟深粉的圆桌,一色淡漠粉的墙纸,连着上面粉晶的艺术灯,觉得讶异,在这个城市角落里,装潢得用心是挺难得的,况且客人也实在不多。
“喝什么?”
我转过身去,一个留着黑色及肩鬈发的人立在那儿问我:“喝点儿什么?”
我眯缝着眼睛看,是一个男子,他很高,身形很瘦,逆光站着,只能看见脸庞有棱有角,我“哦”了一声,向他走过去,站在台前,盯着他摁在手底的价单。
“你是才搬过来的吧?”
“嗯?”
“我见过你,”看我抬头怀疑地盯着他,他抱歉地笑笑,“在一周之前,你到我这旁边取过快递,很多东西,你跑了几趟才搬完。”
“哦?”我注意到他的脸:很高的眉骨和鼻梁,眼睛很深,看人的时候往下一压,像是一种凌人的审视,可是因为眼神的反差,有阴柔的魅力。我以为床头柜那张相框里的脸就是很好,可是依旧没有办法不注意到这个人的脸,他约摸有三十岁,这是从他凛冽的眼睛里面看到的,像是狼又像是狐狸的眼睛。
“当时我很想帮你搬,可是见你轻而易举地把箱子举起来了。”他这样说,我脸上一热。
“这里的人我都很熟,你以前没有看到过。”他嘘了一下眼睛,“是西罡学校新聘的老师?”
我打量着他,觉得奇怪。
“问我这个干什么?”
“哦!我没有故意跟你搭讪的意思,更不是坏人,我在这里开店已经有五六年了,”他笑着用手指点一点价单,“喝什么?”
我感觉自己问的话有些生硬,又听他这样说了,不好意思起来:“你是老板?”
旁边一个跟他年纪相仿的女人用手擦了擦围裙,瞥了我们一眼,我留心到了,便又问:“这是老板娘?”
她长得马虎,我这样问都觉得心虚得很。然而他很干脆地回答道:“当然不是。”我看见那个女人又盯了我们一眼,他带着嘲弄的语调跟我继续说道:“其实我也算不得什么老板,要说起老板娘……”他勾了一下嘴角,眼里闪过一丝厌恶,“我就算是老板娘吧!”
我听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可是看见他盯着我,与其说是盯着我不如说越过我看到我的身后的幻影,脸上带着一种苦涩又有些凶狠的神情,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种语气和神色令我不舒服,这不是陌生人的相处之道,我皱起眉头,心烦意乱地在价目单上随便指了一个,便不再理他,向里面走,拣了一个角落的位子坐下来。
“把你弄糊涂啦?”他跟着过来,在我的旁边坐下,“我总是这样情绪化,干系到一些旧事,想不开就沉溺到里面去,你觉得奇怪是正常的,不要觉得讨厌就好啦。还没有跟你介绍呢,我叫徐徐之。”
徐徐之,我在心里默念了一边,职业使然,我向他说:“所以店名叫‘悠悠然’?”我把拿出来的手机揣回怀里,叉着手微微笑道,“可以出一副对联了。”
“看来你是老师,”他把两手放在膝盖上,“还是语文老师,对不对?”
“唔……”
“这个店的名字是我取的,不好?”
“挺好,我看干脆叫‘慢慢来’也挺好的。”
“你还真是……你是语文老师吧?”
“你不觉得这样盘问我很突兀吗?”
“我一直都这么没有礼貌。”
我半笑着盯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又过了一会儿,我看他没有一点儿要离开我这儿的意思,就问他:“你不给我做奶茶吗?”
“我不会做奶茶,”他一边的眉毛往上一挑,“有人在做了。”
“嗯?不会?”
“谁说开奶茶店一定要自己会做的?”
“行。”我把手机拿出来看。其实也没有什么可看的,只是觉得跟一个陌生的男子挨着坐着,以前从没有过,感觉很别扭。要不是因为这份别扭,我也不会直到这个岁数依旧孤身一人了。
“老板!”
他走开了。
但是很快又转回来,手里拿着我的杯子,放在我面前,然后坐在比先前稍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