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一阵喧嚣,众人交头接耳,纷纷来打量她的长相穿着,连坐在晏清背后的青卮都觉浑身不自在。
晏清听久了,只觉耳边嗡嗡作响,脑中空空,怔怔看向前方,说不出话来。
她的长相始终是她心中之痛,据商山君所说,她出生在朱邑郡,父母都是农人,母亲生下她之后,因她长相殊异,认作胡儿投胎,抛在了田垄之上。幸得商山君路过,心中不忍,救了她一命,将她养大,教她读书识字。
自小到大,她不知因着这副模样,受到了多少孩童的欺凌,多少唾弃和白眼。
幸而她也不是个良善之辈,每每会想方设法报复回去,被欺负狠了,甚至差点咬掉一个孩童的耳朵,商山君也不阻拦她,甚至教她怎么样与人周旋,如何少吃点亏。
后来她异装作小子模样,将脸抹得漆黑,方不再受冷眼,与人相处逐渐好起来。
本以为这些孩童之事早已抛之脑后,此时此刻,在众人眼睛的上下打量、观察、议论下,晏清脑海里蓦地浮现无数不愉快的画面,手脚逐渐无措起来,正欲启口说什么,台下忽然传来了一个威严的声音。
“说不过别人,就对别人的长相评头论足,丢人。”
众人循声看去,乃是一个玉冠鹤氅的贵公子,乍见活生生便是赵嘉,令晏清胸口一窒,仔细看去,他的衣衫和方才赵嘉的穿着又大不一样,而且没有赵嘉那等深沉练达的神态,神情疏朗,眼神清澈,倒有一股纯挚之态。
然而此人和赵嘉的五官长得太像了,霎时让她有些恍惚,再三将目光扫向屏风处。那里炉烟沉沉,茶香袅袅,没有一点动静。
那被骂的士子尚未说话,晏清已先一步开口:“你是谁?”
年轻公子微微一笑,方要说话,顾衍之从雅间走出来,对着他执了一礼,道:“这不是怀安王吗,这边请,我家主公久候了。”
这一句话,将整个三寸斋的喧闹震得鸦雀无声——
平时出入此间的,最贵重也就是几个高门的旁系子弟,诸如崔家的崔南枝等人,要么未出仕,要么有些闲职,鲜少有真正的王孙贵胄。
故而,顾衍之这口齿清晰、格外洪亮的几句话恍如雷霆乍闻。
怀安王陈徵羽,故皇后之子,今上最小的兄弟,十岁便封王开府。他出身高贵,饱读诗书,颇有见地,极得沧南士子拥戴。乐善好施,礼贤下士,曾派人几入沧北沦陷之地,为碑文拓片,收集散佚的书法文章,与家中宾客一起编纂《上陵诸子集》,名动天下。
以他这样的出身和声望,之所以能安身至今,当个闲散宗室,全赖他的身体。怀安王身体自小羸弱,五岁了还拉不开弓,一年里多半的时间都在延医用药,先帝评判他:徵羽过惠损己,有早夭之相,终非能继大统之才。
这一句评价,让他与九五至尊之位擦肩而过,也成了今上登基之后,他的一道保命符。
一年前,为了避开江都琐事,陈徵羽在江都城外修筑了一间雅舍,常年住在那里养病,极少进城来,江都士子欲见他一面更是难于上青天,却不料他今日竟然出现在了这人来人往的三寸斋。
而且……
在知道了怀安王的身份之后,顾衍之哪一句“我家主公”,让屏风后的人身份更加惹人好奇了。
谁能够让怀安王专程来江都城与他会面?
顾衍之衣着华贵,气度不凡,他的主公会是谁?
……
怀安王陈徵羽将手中代表支持与筹注的“竹枝”抛在了晏清那个位置前方的木框里,一整衣襟,慢慢上楼去了。人群之中走出几个随从,一边三个,守在了屏风之外。
之前与晏清论辩的士子此时已经面红耳赤,踟蹰了半日,走到她身前,细微的点了点头,表达歉意,快步离开了论台。
晏清被他闹这一通,已然意兴阑珊,不愿再辩,也相继离开了论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