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有个孩子自然是好。最近这段,若颖带着抗儿常来,看着小家伙一天天长大,心里真是高兴。”
听着我声音里荡漾着畅想,楚娇终于扫去了适才的忧伤,笑着道:“舅舅,我还一直没看出您也这么喜欢小孩子。抗儿是蛮可爱的,不过到底是干的。我跟内森哥商量商量,我们索性生三个孩子,一个当然得跟着他姓西蒙斯,另外两个一个姓李,一个姓章。”
这话把我也逗乐了,忙不迭地摆手:“楚娇啊,你这心意舅舅肯定领了。我没带过孩子,不过看着你娘,还有若颖,带一个孩子就够辛苦的了,三个那还得了。”
楚娇扬起眉梢,不无豪气地说道:“舅舅,您还真的是留过洋的,想法就是不一样。咱们中国人谁不爱多子多孙的?您就这么对我没信心?我现在就跟内森哥说去,只要他能养,我就能生。”
回到家中,楚娇便对内森说了。这事虽是有些突兀,但究竟把之前的不悦盖了过去,内森便也笑着答应了。
过了两天,幺妹也从自贡赶了来。翻着月份牌算算,离开船期便也就只有三日了。德诚看着我和幺妹这两个老辈子只管着独自唉声叹气,便小心问我是否办席践行酒。起初听了这主意我连连地摇头,说是如此只是平白地在一块伤心。可过了半日,德诚又独自推门进屋,问起这事。
我无奈言道:“现在哪有心思办这个。楚娇娘成天在我这儿掉眼泪,只说是把女儿养了这么大,就这么走了,也不知道哪年再见。”
我虽嘴上只是说着幺妹和楚娇的事,心里却也难过与若颖和抗儿的离别。纵使北平比之波士顿要近上十倍,也毕竟是相隔千里。虽然不至于以泪洗面,但我却也没有心情面对若颖和抗儿。
德诚看着我,只是默默地点头,却不见离去的意思。我自知道他平日不是这样,若是这样心里就必有一番道理,不让他说出来也是不能。
“先生,您还记着您当年出洋前那几天?”
我心本不在此,也不知如何他会提起着陈年往事:“都快三十年了,也记不清了。怎么提起这个呢?”
“我听我爹说,那几天老爷心里也是不好受的。老爷他自不会说,只有我爹能看出来。其实,现在想想,老爷怕是那个光景便觉出了将来再见不着您了。”
德诚说到这儿,停了片刻,我拉他坐下,慢慢地道来。
“算算那时,我爹也跟了老爷三十多年了,虽不是全然拿得准,但也能看出几分。可是老爷心里虽是难过,脸上却一丝一毫都不露。您想想,那几日,老爷是怎么个光景?”
这将近三十年前的往事,此时想起来,却像是雾中的南山,时隐时现,支离片断。
“以往也没仔细想过,现在说起来,倒也真记不起父亲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便如往日一般。要说,倒仿佛比平日还要高兴些。”
德诚幽幽地点点头,言道:“这就是了。我那时候不常见着老爷,但是听我爹说过,确是这么一个情形。而且,您不记着吗,老爷给您办了一大桌践行酒,还请了左近乡邻、远处的亲朋,好热闹的。”
顺着德诚的话,这久远的场面如同银板上的影子,重现现了出来。
“记着父亲对来贺喜的亲朋说了很多话,说我给李家光耀门庭。”
“这就是了。您想想,老爷看着您出洋,心里其实是说不出的难过,可给您办践行酒却是不让您难过,所以不但要办,还要办得风光体面。这倒不光是面子上的事,却是让您心里不要有什么遗憾。”
“换到现在,其实也是一个道理。您看楚娇小姐和内森先生去美国,这自是好事,林小姐和抗儿少爷回北平与家人团聚也是喜事。您要是总是不快活,却不是让他们心里也留个解不开的结?”
说到这里,我自然也是明白了,便问着德诚这践行的酒宴如何来办才是正经,毕竟目下在重庆比不得自贡,却也难去铺张。
他笑笑,看似已成竹在胸:“先生,其实这几位也不是喜欢排场和热闹的,就在家里吃顿便饭也无不可。我倒是想着,您该送他们些东西,这样就算是隔着千里、万里,也能有个念想。”
“送些东西,”我喃喃地重复着,心里却是一时想不出什么物件能寄托如此的思念。
德诚接着一板一眼地言道:“其实这也不在物件的贵重,就是一份情。我看内森少爷最喜欢和您说些诗词上的事,您何不就写幅字给他们。林小姐那里也是一样的,她不是还说等抗儿少爷长大了,要和您学写字吗,您也就再写一幅。”
写几幅字倒是不难,只是找到些合适的文字,也需思量。不过既然知道了这法子,这最后几日倒也过得不那么难挨。
我自是在房里准备这些,德诚便在外厢安排家宴。只是苦了幺妹,仍是满面阴云不展,见我忙着,过来坐坐,不几时,又悻悻地蹒跚走开,嘴里只是唠叨着自己命苦。
船期是三月十五,我们便定在十四日的晚上在家里吃饭。我思前想后,还是请了白莎和琴生,毕竟也是亲人,若是不请,怕真如德诚所说,反而留下不解的结。
待我拨通电话,她却说今日琴生的肺病又有些不好,她就不来了,但请德诚去取了礼物,一副送给楚娇的水钻耳环,还给抗儿买了一辆干电池的火车头玩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