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潇寒雨,夜静廊湿,两个高大的身影并肩而立,但谁也不曾,看谁一眼。
“我们上一次这样站着,还是十四年前,那场生辰宴上。”岩秀道,呵出的热气,只一瞬便消失不见。
倪丰化慢慢偏过头看向他,那场宴会之景,徐徐在眼前荡开。
那年,大豫国运昌隆,人才辈出,又逢父皇春秋四十载,年至不惑,生辰之宴,自是拢尽世间繁华。
他与岩秀穿着一模一样的,绣了云雷纹的淡黄色锦袍,手持乌木剑,舞了一段刚学的青波剑,赢得龙心大悦,百官盛赞。
而后探韵赋诗,二人又是不分伯仲,众人皆叹二位皇子才华卓越,家国之幸。
皇上当即赐御酒两杯,命他二人对饮,酒又浓又烈,他们却都闷头咽了下去,还学着那些武臣的样子,喝完将酒杯倒了过来,惹得四周一片哈哈大笑。
灯火通明,人声喧哗,厅中的两位皇子也相视一笑,柔柔眸光中有淡淡温情涌动,纯粹天真。
眨眼回到当下,夜,冷又黑,时移世易,谁又能无忧无虑地变老?
可即使是朝中相传皇上有意立昭王为太子之风最盛的那几年,他也从未想过二人会站在对立面,即使他拿走了他暗藏心底多年的师姐的芳心,他悔恨的,也只是自己没有早些遇见她,即使奉了圣命捉拿他,他也绝不会下手杀他。
他也是一样的,倪丰化莫名笃定。
某种意义上,杨道垂涎龙椅,也好,起码将他与岩秀,再汇到了一起。
只是他们的汇聚,如油遇水,相交,却永远不会融合。
“你真的,想要取大豫而代之吗?”他问道:“我虽并不热衷于那个位置,却也不能看着它另易他主。”
“我想要一个天下,有南诏,也有大昆,高延,不咸,但没有什么中原,蛮夷。”岩秀回首看他,目光深沉,而有锋。
倪丰化不明白。
中原便是中原,蛮夷就是蛮夷,泾渭分明,近千年来看不见的屏障隔在那儿,怎么会说没有,就没有了。
“此事,不如等局中只剩你我之时,再来决定,”岩秀道,他并不指望倪丰化能一下子转过弯来:“眼下,不妨携手,一致对外。”
倪丰化缓缓点了头:“一言为定。”
接下来几日,一直到元宵节,皆是秋空霁海的平静。
韦长欢的生辰,即便她如今只记得自己是欢斯夜,这一日,也不能只道平常地过去。
良宵何用烧银烛,晴彩辉煌映画栏,夜幕方降,她已兴奋地拉着岩秀到了街上。
灯市如画,燃灯五万盏,盏盏放明光,放眼望去,各色不同,状如荷花、栀子花、葡萄、鹿、犬、马、兔子、□□、八卦等等,可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座灯楼,广达二十间,高有五十尺,金光璀璨,绚丽精美,欢斯夜一见,便移不开眼睛。
“走到近处瞧瞧?”岩秀看着呆愣的她,有些好笑道。
“嗯,”她点点头,正要随他往前走,瞥见来往男女手上皆有一盏花灯,自己却手上空空,当即扯了他的衣袖,道:“我要灯。”
岩秀挑了挑眉,道:“待会给你两盏,今晚这灯市里最好看的。”
“说话算话。”欢斯夜道,松开他的袖子,脚步欢快地先往灯楼那去了。
岩秀看着她随着脚步飘动的裙摆,摇摇头,跟了上去。
灯楼脚下更为热闹,傀儡戏班带着盛装打扮的傀儡,就着花灯开了戏台。
悬丝傀儡头戴珠翠,风引水袖,明灯彩流之下,倒有几分像真人。
“我这副傀儡名为‘风娘子’,正如其名,动辄如风,今日,谁能追上她,就尽管将这两盏‘琉璃球’和‘万眼罗’拿去!”戏台上,一位青衫男子道。
镂冰影里百千光,剪彩球中一万窗。
叠玉千丝似鬼工,剪罗万眼人力穷。
琉璃球与万眼罗,是出了名的名贵花灯,制作极其复杂,不是技艺精湛的匠人,做不出来。因此在灯市上,可以说是千金难求,有价无市,许久不曾在元宵灯市上出现过了,今日竟有人一下拿了出来,还相当于,白送人?
人怎么会比不过一副傀儡,这不是白送是什么?
当下就有许多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不料那傀儡却像是如有神力,青衫男子手上细线微动,她便入风般动了起来,方才那几个人,愣是没有一人能摸上她的一片衣角。
周围一圈人开始小声议论,想着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猫腻,一时再没人敢轻易上去试。
“还有要试的吗?”青衫男子笑吟吟的目光扫了台下一圈,道:“看来我这两盏花灯,今晚是送不出去咯!”
“阁下且慢,”正当他要将花灯收起来时,人群中传来一道男声,紧接着一道人影跃上台:“容在下一试。”
来人一身清浅银袍,头上发髻亦用白色缎带系着,手中还拿着把款式新奇的扇子,一双眉眼叫人看了,断说不出‘这大冷天的拿什么扇子’这种挤兑话来。
“好。”青衫男子将他打量了一番,十指翻飞,傀儡风娘子随着细线,飞快地动了起来。
那人依旧站在戏台上,脚下并未有什么动作,手上倒是举起扇子,哗地甩开,有模有样地贴着前胸扇了扇,几缕黑发悠悠扬起,引的人群中妙龄少女一阵轻呼。
“莫非是个好哗众取宠的?”欢斯夜左顾右盼,嘀咕道:“怎么还没来,上哪儿去了。”
那人迎着自人群中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