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窗看着林娴影子在一丛翠竹后消失,杨子叶摇头叹息,又命侍立的褒宝:
“快,文房四宝伺候。”
辕门外传来金鼓,声声不息,伴着口令。褒宝知道,那是二位少主在点兵将。半个时辰后,她伺候着夫人在竹简上刻成谏奏,又用细缎带子牢牢困好,拉开花梨木几案上的抽斗,放了进去。
杨子叶冷声道:“等会儿林娴书信送来,我便派人火速进京。我这奏谏不能交于丞相,一定要交到郑伯友手里。”
褒宝朝前探身,黑眸闪射出诧异:“夫人既然不放心丞相,上书之事理应绕开他,为何让少夫人修书与他?”
杨子叶满面无奈,目光沉重:“没有什么能绕过他,他在朝廷耳目众多。我让林娴求他,只是想装装傻,证明咱把他当自家人。”
褒宝挑起嘴角,由衷赞叹:“夫人圣明,所虑甚是。”
阳春时的中午金霞荡荡,彩霭绯绯。眉心长着颗朱砂痣的男子满脸阴气,迎着草长莺飞走,神情忐忑地摸摸怀中金锭。无所谓自责和后悔,一切都是命,半点不由人。
忽一道黑影飞掠身际,如迷糊的天帝跌落一片黑云。
男子来不及躲避,已被利刃逼向咽喉。黑衣蒙面人黑铁塔般耸在他面前,语声阴沉:
“我奉命行事,你今天必须死!”
男子魂魄已被惊散,步步后退:“你……她……”还没说完即溅血倒地。
“蠢货,该死!”蒙面人目光阴鹜、深邃,撒下一声冷笑,震动了周边荒草。向着褒城方向飞奔,很快消失于金光万道里。
褒府肃穆、宁静。大门前两个青铜狮子大张着口,与苍翠的园林相对,忠诚卫士般守候着府邸。
褒毓带着贴身丫鬟,袅袅婷婷地绕过假山,踩着湖畔的鹅卵石走。粼粼湖光倒映着蓝天白云,芳华正当的海棠花影恍如梦境。一缕阳光溶于一宛水波,风吹来一抹花香清冽怡人。
褒毓凤目褐瞳,神情傲岸。褒府人以禹帝后裔自居,她十分不屑。屡次梦中由女娲娘娘相告,说她是炎帝后裔。她肤白若脂,自思血统酷似,以此为傲,边往前走,对挎着竹篮跟随的丫鬟道:“两个刁妇,都想除掉褒姒,以为就那么容易!”
丫鬟曲身行礼:“小姐,小声些吧。”
“死丫头,本小姐可不怕事。”
“一个是嫂嫂,一个是大娘,出言不尊,会被人议论的。”
“本小姐偏不待见那俩笑里藏刀的悍妇,你这婢子休得多嘴多舌!”
主仆们莲步翩翩,走过一道道交错环绕的朱漆围墙,雪白的大理石雕栏,堆叠高砌的石阶,恢弘的建筑群体现了权力的神圣庄严。
经过一座月洞门,丫鬟见门旁垂下几缕青藤,忙上前拂开,回头道:
“大家都在传说,褒姒勾结奸夫,欲对褒府不利……”
褒毓捣着丫鬟鼻子冷笑:“你这属鼠的,只能看到眼前一寸;没有主见,只会人云亦云。说过你多少回了?若再不改,本小姐便割了你这舌头,丢给麻雀。”
“是是是……”丫鬟打着颤冒着汗,趔趄着退了数步。
褒毓身量窈窕,头上飞天髻,插着珠花银凤簪,栖红织缎裙襦上绣着七彩蝴蝶,在红肥绿瘦中格外抢眼。提篮的葛衫丫鬟相形见拙。
主仆间再也无话,偷偷避着人眼,来到后院东角门边,走近院墙边的一排矮房,本是褒府刑房、牢房所在。
褒毓来到女牢门口,立在一片明暗交织的光纤里,掏出一把陶贝打发狱卒,接过丫鬟递上的竹篮,给她一个犀利眼风,一闪身进了牢门。
牢房潮湿阴暗,肮脏不堪。褒姒头发上沾着草屑,在乱草上缩成一团,目光呆滞,好像死了许多年。高窗上飞进一缕天光,映着她苍白、失意、怔忡的脸。她听到动静缓缓仰头,看到褒毓的淡眉凤眼、风情万千,映亮了牢房的幽暗。
褒姒在幽暗光影里打颤,哭着拜倒:“奴婢冤枉,请小姐为奴婢做主啊,……”
褒毓慢慢蹲下,面色一如既往,覆了寒霜,拿出竹篮里的饭菜,摆在地上,声音苍白,仿佛没有一丝感qíng_sè彩:“别遇事只会哭,没用。”
光影如霜,映出褒姒脸上晦涩。冰冷褒府,终究有人惦念,这是天帝的恩典!她一时泪流如雨,啜泣着将今天的遭遇略述一遍,最后哭道,“小姐啊,奴婢没有通奸!奴婢是冤枉的。奴婢不想死,求你救救奴婢啊……”
褒毓总是将勃发的青春禁锢于冷漠、坚固的面具之下,行动敏捷言语短促:
“贼喊捉贼,恶言恶行,天帝不佑。”
褒姒朝褒毓磕头,颤声哭道:“如此冤死,奴婢不甘。”自己终归只是个下人,只能乞求怜悯。人情似纸张张薄,这个贵胄小姐凭什么为她一个下人翻案?那要冒多大风险?即便她勇于担当,又有多少胜算?
褒姒一时被痛楚、伤感、绝望、颓丧的情绪淹没,心里莽原千里落雪无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