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边疆赶回苑州城时,葛瑶颇为不耐烦,有意加快了速度。来时两个多月,回去的时候却只是一个半月的舟车劳顿。
算来京城离北疆确实是远,每一次这一来一回好几个月都差不多耗尽了葛瑶的耐心。更何况这次她作为白塔的使节陪同前往,朝中大臣一来对她非敬即畏,再者也不敢和白塔牵扯上关系,在她面前全成了闭嘴葫芦,这一路倒确实走得孤单。
不过葛大小姐生就一副招猫逗狗的德行,最是闲不住的,路上虽是顺理成章的无聊到了极点,却也迅速找到了消遣的法子。她不是寻常女子,年纪也已经不算小了。加上打了这么多年的仗,男女大防从来也是不适用于她的,索性便自己去找朝廷的官员谈天消磨时间。
出使的官员们大抵还是初出茅庐,心眼多少有点然而毕竟不那么够看。起初还颇有些推推阻阻的不情愿,久而久之倒也全上了葛瑶的贼船,成天在一起谈论诗词歌赋、时局气运,气氛也确实日复一日地轻松了下去。
葛瑶毕竟是声名在外的猛将,任是胡扯也能将一帮小年轻糊弄得团团转。不过她到底心里头还是有根弦的,从来都是在开放的环境下和这帮子年轻官员交流,有时甚至拉上礼部尚书那个老狐狸,就怕一不小心闹出个结党营私的名声,揭了彦初帝的逆鳞。
葛瑶有着一个打娘胎里便带出来的能力,她从来便轻而易举就能勾动人的心绪。轮到谈天的时候,若是心下没有个数,可能晕头转向便跟着她的意思走了。她话也不那么多,但整场的节奏确乎都是她把握着的。
这天中午车队停下来休整,这本便是葛瑶最喜欢怂恿一堆年轻人热闹争论的时候。她向来胡天胡地,百无禁忌,但总算有分寸,最多还是谈谈古人诗词,家国大事还是憋在心里的。
但真到谈得兴起,年轻人也容易热血沸腾,恨不得能够做一番青史留名的大事。如今边疆忧患交加,朝廷也暗流涌动,容不得不做些联想。从忧国忧民的诗扯到国计民生,千秋大业也是自然而然的。
不知是哪个愣头青起的头,话题愈来愈偏,最后终于将蛮族的大巫拉出来谈了。
葛瑶坐在旁边笑得一脸高深莫测,她倒觉得谈谈大巫再正常不过了——大巫那满身阴森森的气息和将死未死的腐朽味道,任是谁和他见上几面都怕是要记上一辈子。
更何况,朝中局势当然不敢大庭广众之下谈,那也只有蛮族作为最劲爆的谈资了。
谈到这个,果然一溜儿都感觉找到了共同话题,很快便热热闹闹谈了起来。到底是年轻,城府不那么深,还是不懂藏拙的道理。再加上葛瑶一个位尊权重又貌美如花的白塔祭司旁听,甚至多少有那么一点……各自想要卖弄出风头的奇妙感情。
……可见毕竟年轻,看不清尊贵传奇女将的皮囊下那混不吝强盗的内核。
蛮族大巫活了七八十年,半个身子入了土还能无比精神的四处蹦跶,身上可供考据的点更是数不胜数。
吵嚷了大半天后,一个小伙子站起来,颇为意气风发地朗声道:“诸位,大巫已是老朽却仍然把持蛮族朝政,单单这一点便可见蛮族已是日薄西山之态啊。”
显然这是年轻官员的共识,讲到这一点大家俱是觉得极有道理,与那人交好的同僚更是一巴掌拍在他背上大笑:“谁还不知道这个?大巫那把年纪还成天站在最前头,蛮族气数将尽还不是写在了脸上?”
葛瑶抿了口茶,饶有兴趣地瞅了这两人一眼,心里头默不作声地联系了一下他们的名字——最典型的少年才子,有点才华却政治素养欠佳,然而……也不是不值得栽培。
淡淡挑了挑眉,她顺手把瓷盏子搁在桌上,磕出一声脆响,声音不大却无端端带着说不出的气息,叫旁边都安静了下来。
“徐缓,你是怎么想的?”
徐缓向来是不大爱开口的人,看上去实在不愿意出风头,但一个半月,性格怎么着其实都是瞒不住的,葛瑶活了二十几年,虽然不长,但人生百态确实也见识得差不多了。
年轻的官员要不是权贵子弟,要不便是科举出身。这两者虽是一样的初入朝堂,然而细究起来却是显见的不同。论起城府深浅,更是瞒不住明眼人。葛瑶这些日子成天笑吟吟跟他们扯皮,心里头却也大致对这些人有了数。
而越是有数,她便越是佩服阿醉与和宁的观察力。
徐缓一直便没说上几句话露过几次脸的人,然而他能在一水儿的年轻官员中被眼高于顶的阿醉看重,确实有其道理。便是葛瑶,在一个多月的相处后,都能感受到他身上亟待挖掘的无限潜力。
年少却沉稳谋略,富贵然而处事低调不出风头,便是这两点已难能可贵。
徐缓被点了名后抬起头来,似乎是斟酌了一下,慢吞吞道:“在下觉得贤兄说得颇有道理,蛮族大巫在后继上确实乏力……”
葛瑶笑了起来,手指漫不经心地扣了扣桌子:“那除了这个,你还有什么看法?”
“虽然后继乏力,但大巫的影响力实在不容小觑,”徐缓说起话来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后拖,带着颇为奇妙的催人欲睡之感:“他在蛮族有着图腾般的影响力,很是难办。”
旁边终于有人忍不住,这人怕是个急性子,迫不及待便冷笑一声:“徐贤弟这个意思,倒是大巫那样是件好事?大巫在蛮族独断专权,便是大君都不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