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丛生的荒草之中,有数座明显比周遭那些更为崭新一些的墓碑,梨庭径直寻到其中一座的面前,再没有半分气力一般跌坐了下来。
那墓碑看起来是一座无字碑,梨庭却知道,在那靠近荒草丛的墓碑底座一角,用浅浅的痕迹极其隐蔽的刻了一个“璟”字。原来,长公主只当唐家满门都在那一场直燃到天明的冲天大火中被烧成了灰,却不会想到大宁的军队中到底还有唐将军以前的学生,感念于唐将军的刚直不阿和当年教习的恩德,在长公主的军队撤走之后悄悄潜入唐将军府,将唐将军一家的尸身带了出来,好生埋葬在了这一人迹罕至的墓园之中,为了更进一步避人耳目,不再给更多活着的人惹祸上身,每一座墓碑都仿若无字,这世上唯有不过数人,知道每一人的名字都被悄悄刻在了墓碑最下处的一角,由荒草丛负责遮盖隐蔽着。这数人之中,就包括那军士所知、与唐家二公子交付了真心的梨庭公主。
梨庭跌坐在唐璟的墓碑之前,一双狂抖不止的手缓缓触碰到了那墓碑、缓缓的摩挲着,触手可及的却只是一片毫无温度的冰凉。梨庭还是想不起来,自己狂奔进唐将军府火光中的那一夜,到底有没有找到唐璟的尸身?到底有没有像此刻轻抚着他的墓碑一般、轻抚着他的脸,指尖触到的是不是也是这样一片丧失了所有生命力的冰凉?
那一幕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可在梨庭心里,还有一句话是无论如何是不会忘却的——那是唐璟在临死之前,还不忘梨庭是他在这世上最后的牵挂,让那年轻军士拼死带了话到梨庭面前,说梨庭以后的墓碑之上若所刻并非他唐璟的名字,他亦是欣慰。
梨庭惨笑了一下,却从衫子里掏将出了一把刻刀来——那是她早已备好了要带到这墓园之中来的。在那一夜狂奔之中耗尽了全身气力的梨庭,此时根本还未曾将养恢复得过来,此时却一下、一下的,拼着汇聚起体内也不知哪里寻得的每一丝能用的能量,狠狠凿在那石碑之上。随着这每一次的狠狠凿下犹如发泄一般,憋闷了数日一滴眼泪也未落的梨庭,此时终于泪如雨下。可她犹然不敢痛哭,唯恐发生太大的动静招惹了甚么人过来,只得拼命长大了嘴犹如金鱼一般、把声音硬吞回自己的肚子里去,唯有无声的一颗颗眼泪打落在眼前冰凉的墓碑之上。
在梨庭起身离开之后,从那茂密荒草丛的一点点缝隙里,也许数十年之后会有无意间到此处躲猫儿玩耍的孩童,看见一座已被岁月光阴洗刷陈旧的墓碑之上,一个小小的“璟”字之旁还多出了三个小字——“妻:梨庭”。
一路凄然离去的梨庭,刚才之所以还有理智尚存、能控制自己不要哭出了声,是因为她的内心无比确认:自己要活下去,要活下去才能站在大宁权势的顶峰,才能狠狠把那女人所在意的一切,尽数从她的手里夺了过来。
到了那一日,她会能明白今日此刻自己的感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