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宿舍全部达到标准,许多工人四点半就摸黑起床摆弄被子了。操场上,队列虽然还不是十分整齐,但人人认真严肃,比昨天大为改观。尉大水王永林陪着康云青观看队列训练,然后是操作练习。尚士杰的嗓音在晨曦中清晰洪亮:“我再重复一遍,冷车发动用摇杆是为了保护马达延长电瓶使用寿命,每天第一次发动必须用摇杆,绝对禁用马达。另外,在冬季车辆长时间熄火发动机冷却的情况下,也必须用摇杆发动……”
王永林点头说:“到底当过汽车连连长!康经理,等集训结束,把尚士杰给我们留下吧。”
尉大水说:“你们不是有机务股长了吗?”
王永林说:“还差一个副经理哩,我想让尚士杰当副经理。”
康云青扭脸看着王永林,眼神有些异样。王永林又补充说:“康经理,希望领导能考虑我的要求。不过别跟杨书记说是我推荐的,最好说尉经理推荐的。”
尉大水说:“你的建议为啥安我头上?你是啥意思?”
康云青拉了尉大水一下,示意他小声些。康云青嘴上不作声,心里却对王永林有了一丝额外的好感。王永林是杨书瑞从宁化矿业公司车队调来的,据说王永林的父亲与杨书瑞共过事,两人私交甚厚。现在王永林恳切要求把尚士杰调来当副经理,说明王永林并不希望三分公司成为杨书瑞的一统天下。因为公司上下没有一个人不知道尚士诚是康云青的铁杆,尚士诚的亲弟弟自然也是康云青的心腹。
而王永林的真实目的也正在于此。三分公司副经理李学红也是杨书瑞调来的,王永林担心杨书瑞再调一个副经理来,三分公司就彻底变成杨家军了。他害怕这样的结果,因为这样一来他就不可避免被推到与康云青尹安太对立的位置上。而提出要尚士杰来当副经理,一则尚士杰确实是个人才,二则可通过此举向康云青表明自己并不想与杨书瑞结成帮派,以消除康云青对自己的猜疑或敌意。
王永林的目的达到了,因为在他要求把尚士杰留下当副经理的时候,康云青对他的印象中又增加了两个重要的字:正派。
王永林的建议再次引起了康云青对尚士杰的的注意,不过他并没有考虑把尚士杰留给三分公司。目前三个分公司中,三分公司经理王永林曾任宁化矿业公司车队队长,二分公司经理郝树森曾任地区商业局车队队长,相比之下只有一分公司经理李长顺没有担任过运输单位的领导,能力和经验不及郝树森王永林。前些日子李长顺来德化看过两回病,据说是肝炎,还很严重。李长顺怕影响工作,已提出将尚士杰提为副经理。现在王永林也提出了相同的意见,康云青开始郑重考虑提升尚士杰的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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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长顺对尚士杰所说的与何杏姑的关系当时顾不上多想,事情过后他越琢磨越不对劲。如果尚士杰是何杏姑的大伯子,何杏姑怎么会把那种事告诉他?他一个大伯子又怎么会知道兄弟媳妇的私情?猜疑使得李长顺更加恐惧,他去了一趟供销社主任家,怀疑得到了证实,尚士杰根本不是何杏姑的大伯子,而是她结婚九年的丈夫。
李长顺害怕之余有感到庆幸,尚士杰提的条件太便宜他了。
拿回来招工登记表以后,李长顺不敢再去何杏姑家,也不敢去供销社,在县工商银行门前守了两天,终于见到了何杏姑。他把招工登记表递给何杏姑说:“让你弟填好赶快去报到吧。”说完就走了。何杏姑心里五味俱全——她感谢李长顺,李长顺是个好人,救了她弟弟,救了她妈;她又恨李长顺,因为他,她成了一个不贞的妻子,肮脏的女人,丈夫将永远不能原谅她。这个代价太昂贵,太残酷了。
新工人集训结束,尚士杰回到荣县。此时李长顺已将何杏弟安排在“扶桑”车上跟车学徒了。第一眼看见何杏弟坐在汽车上兴高采烈的幸福神情,尚士杰不禁一阵心酸。他知道是李长顺把自己那个珍贵的指标给了内弟,在那一瞬间他困惑了,不知是该恨李长顺,还是该恨这个不公道的世界。
星期天,何杏弟搀着母亲从乡下来到姐姐家。老太太一进门就抱着尚士杰往地上跪,尚士杰拼命拉起岳母扶她上了炕。老太太让儿子买了一堆烟酒点心,此时的尚士杰不是她的女婿,而是她的恩人,她的菩萨。尚士杰莫名其妙,从老太太又哭又笑的絮叨里,他听出了事情的原委:李长顺对杏弟说是你姐夫给你弄的指标,何杏姑对母亲说士杰现在当了股长把杏弟弄到了一分公司。尚士杰心里有如翻江倒海,却什么都不能说,几次用眼睛去盯何杏姑,何杏姑都避开了。不管怎么说,这一天表面上还是高高兴兴热热闹闹,这正是何杏姑所期望的。晚上送走了岳母内弟,儿子崇智已在外屋床上睡熟了,尚士杰只得到里屋炕上睡。这些日子他经常不回家在办公室睡,偶尔在家也是睡在外屋床上,一直没在里屋睡过。
何杏姑关好里屋门,上炕铺好被褥,尚士杰脱掉外衣径自睡了。何刑姑拉灭了灯,摸黑脱了衣服钻进被窝。她凑到丈夫身边试着去摸丈夫,手被无情地打开。她默默哭了,哭了一会儿,又去摸丈夫,手上沾着泪,又湿又凉。这一回,尚士杰没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