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黛捏着眉心,回想着方才那传旨宫人告知的消息,愈发觉得惊惶。
尽管前些时候璟帝的身子开始逐渐好转,可豫安始终不曾松懈下防备。她花了多少心力去布下耳目、严查宫婢底细,这些辛劳,她都从卫祁笔下得知过一二。
甚至于杨承君在扛下重任时,也在咬牙分出一部分注意去调查朝中势力,企图找到南柯毒的根源。
一群人这样日夜操劳地费心忙活,最后却仍旧是被贼人钻了空子,只怕豫安现在已经快急懵了。
岑黛不敢多想,待下轿后便急忙往大殿内赶。此次依旧是卫祁守着她,边随她快步入殿,边低声道:“长公主殿下如今正在同太医院众人议事,听闻殿下早前曾着人找寻南境名医,按着时间,今日应当就可以到了。高盛公公却才被陛下打发去了宣政殿,待太子殿下下朝之后向他禀明一应事宜。”
岑黛蹙眉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稍后舅舅同她议事时,母亲和高盛都不会在一旁。
前世璟帝于十月初病倒,半月后便仓促崩殂,中途并未单独召见过她。是以这回她得到传召入宫,心中委实有些没底。
内殿周遭守了好些锦衣卫,候在卧房门前的是璟帝身边的另一位内监。
迟内监眼见卫祁一路护送岑黛过来,忙上前几步,侧身拦下卫祁,小声道:“官家禀明只见郡主殿下一人,卫校尉便同奴才受在一旁听候吩咐罢。”
卫祁看向岑黛。
岑黛只随意挥了挥手,提了裙摆便踏进了屋。
殿内龙涎香的味道已经被厚重的苦涩药味给压得极淡了,虽是前后都开了窗通风,但殿内那沉闷的苦味依旧浓郁,仿佛粘在了这殿内各处一般,叫人闻了便觉着恶心。
岑黛蹙了蹙眉,强忍下不适,缓步上前,低声唤道:“舅舅,宓阳来了。”
隔着一道屏风,璟帝低哑的声音从内间传过来:“直接进来罢,不必讲究太多,舅舅有话要交代给宓阳。”
岑黛这才抬步绕过屏风进去。
璟帝的气色瞧着的确是不如突然发病饿了第一日,面色灰白,满眼都是倦怠。只是低哑的音色依旧沉稳,说话时,一口气尚还能轻轻松松地提上来。
岑黛看得眼里发酸,不曾想到那个前不久还身着明黄龙袍、周身气势凌人的大越帝皇,竟然已经形容枯槁到了这般地步。
岑黛跪在榻前,强忍着心下的酸涩,轻声道:“舅舅。”
璟帝偏过头看她,咧嘴笑了起来:“小妮子这莫不是要哭么?可千万别,你舅舅我可最见不得眼泪。”
岑黛抿着嘴笑,眼圈微红:“宓阳不哭,舅舅好好的在这儿,宓阳有什么好哭的呢?”
璟帝笑得满意:“这还差不多。咱杨家的女儿,就得这般刚强,可不许哭哭啼啼的。更别说咱们的小宓阳早过了及笄的年岁,的确不是爱掉眼泪的年纪咯。”
他笑着叹了口气:“握着舅舅的手罢,舅舅现下抬不起手,只能小妮子你主动来握着了。”
岑黛忙伸出两手,小心翼翼地抱住锦被外那只冰凉粗糙的手掌。
璟帝笑说:“暖乎乎的,和小时候一样。”
他眨了眨眼睛:“舅舅小时候还抱过你呢,说这么一个小团子,嘴巴鼻子眉毛眼儿,全是照着杨家人的面孔长的,干脆跟你娘姓得了。惹得你爹和娘亲不高兴,这才作罢。”
岑黛越听越难受,扯着嘴角笑:“这玩笑也是能随便开的?宓阳这大名儿可是入了岑家的族谱宗祠的,哪能说改就改,不怪娘亲她生气了。”
璟帝乐得闷闷地笑起来:“主要是那时候你爹是个混账玩意儿,舅舅看他不顺眼,故意说出来膈应他呢。他待豫安不尽心,故而无论什么时候,舅舅都不喜欢他。唯独只有他铁青着脸、敢怒不敢言的时候,朕才能觉得畅快。”
岑黛听得跳了跳眼角。
璟帝收了笑,皱眉叹道:“不过,朕那时候可不是在开玩笑。燕京氏族对血脉看得极重,毕竟史册中记载的复国、正统等事例并不算少。豫安虽进了岑家宗祠,可众人说起她时,第一个想到的还是豫安长公主、杨慈溪,而不是那劳什子岑家三夫人。”
他轻声说:“不止舅舅把你们当做杨家人看,这京中的许许多多人,他们都早已将你们视作杨家人。甚至,包括那荣国公府众人。”
岑黛自然是相信的。
无论这十多年来豫安如何低调行事、如何浸在岑家后院内折腾糟心事,可在外人看来,她依旧是十多年前的那位豫安公主,是璟帝身边的心腹,而非是岑家的媳妇。
她听懂了璟帝话里的深意,甚至可以猜到璟帝接下来要同自己说什么。
璟帝微微动了动手指,轻轻地回握住岑黛的手:“宓阳身上流的,有我们杨家一半的血。你是舅舅和你娘亲这一支的血脉,若是日后那群人果真推翻了舅舅,怕是不会放过宓阳。因为纵然你姓岑,可是在那群老东西眼中,你依旧是杨家的‘余孽’。”
岑黛敛目抿唇。
便比如前世在太极殿内,她同母亲一同断气在舅舅的棺椁前。
那个……亦或者说是对她们下手的那一群人,或许心里打的便是清除璟帝一党余孽的念头。
他们当然不会放过她。光凭她冲着璟帝喊的那一句“舅舅”,就足够成为她“死有余辜”的原罪。
她自出生起便涉足到了这样的一趟浑水里、被所有人划进了璟帝的同党范围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