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宁大强去喝喜酒,是他和宁大云的舅舅家添了个孙子。
虽然十来年前开始,他们逢年过节就没了什么走动,但用老家的话说,还得供礼——喜、丧事得送礼金。
老家的关系有几层,最亲近的除了红白喜事得送礼外,过年期间也得相互走动,你来我家买点东西,我去你家回礼又带点东西,礼尚往来。
像宁远他们家,有这层关系的现在只剩下宁大云一家。
次一层的关系,就是自家,或者说本家。谁家有婚丧嫁娶的事情,不仅得送礼,还要去帮忙。
这时候都是流水席,除了花钱请做饭的掌案师傅外,其他诸如烧火、烧水、洗碗、择菜洗菜、端盘子等杂事,都需要本家来帮忙。
过去大家都穷,如果本家不抱团互助,人丁稀少的家庭根本张罗不开,尤其是丧事。
农村都土葬,再加上棺材几百斤,至少得八九个大汉抬,而且坟地一般都在山上,平地抬着都累,更何况上山,即使冬天也得汗如雨下。
现在还能花钱请人,在过去都忌讳这个,就算花钱也很难找到,这就需要自家的壮劳力帮忙。
宁远记得有一年,邻居说他们的一个本家,因为常年在外做生意,别人有事只送礼也不帮忙,他觉得挣了钱就行,没有什么是钱办不到的,回去麻烦还耽误时间,有这功夫又能挣不少钱。
但当他父亲去世的时候,别人也只送礼,虽然有钱可以办宴席,但抬棺这种事,花钱都找不到,急得直哭,最终还是求到本家一位德高望重的大爷,又是下跪又是说好话,才勉强找来几个本家帮忙抬上山。
最后他给钱感谢,那几个自家没一个接的,还是那位大爷说:“如果不是自家,你以为给钱人家会来?你以前不帮别人,别人为什么要帮你?”
说得他羞愧难当,最后自家人再有什么事,他基本都去了。
这种自家的关系,宁家也有一些,毕竟谁也不是石头缝里变出来的。
按照族谱,宁家是宋朝从赣省迁到鄂省的孝城,明末清初又从孝城往北,迁到了信义开枝散叶。
而宁大强祖上这一支,就落户到凌山县城北头的一片村落,经过一百多年,有的已经失散,现在还联系的就十来户,毕竟宁不是大姓。
不过以前宁远他们上学,都是宁大强去帮忙。
关系的最后一层,就是互相供礼的亲戚。
如果不是过年期间凑巧赶到一块儿,一般不会走动。
像这次去的宁大强舅舅家,就是这种。
其实在以前,像他的舅、姑这些亲戚,其实也是第一种,不仅供礼,逢年过节还要买东西去看望。
但那些年宁家最困难的时候,实在拿不出钱买礼品,只能送自己做的豆腐,虽然当时舅舅和他的那些表弟没说什么,但同时去他家的其他亲戚,舅妈的哥嫂他们,却在旁边冷言冷语:
“这个条件还收养小孩,一年不来一次,来了就提点豆腐,真省钱啊……啧啧,这亲舅舅还不如那几个野孩子……”
尽管宁大强脾气不好,但毕竟是自己太寒碜,有气也只能憋在心里。
过两天,几个表弟来回礼的时候,空着手来的,还说:
“你舅舅叹息你可怜,以后就别拿东西了,我们坐坐就走,你也别忙活。”
宁大强感觉受到了屈辱,从那以后,过年宁大强就再也没去过了,只有事的时候送礼。
即使送礼宁大强也不多,毕竟舅舅家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这五个表弟表妹结婚都得送礼,虽然表妹出嫁了再没有事,但三个表弟生孩子又得送礼。
要不是计划生育,每家至少得三四个。
而且凌山县不仅生孩子得送礼,孩子周岁也得送。
八十年代还是送三五块钱,到九十年代,再送五块钱实在拿不出手,就涨到十块,而这依然是最低的礼金,但这样的关系才送这么点,背后的冷言冷语不知道多少。
而宁家,从宁大云结婚后,这几十年里除了他父母去世外,再就没别的事了,毕竟他没结婚,也没生孩子,没办事的理由。
宁大强他们就一个舅舅,本来也有几个的,要么打仗的时候死了,要么饿死了。
宁大强舅舅叫彭道奇,只比宁大强大十二岁,30年的人。
以前也是家里穷,结婚晚,等到刚结婚的时候,又好赶上三年灾害,在61年过去后才要孩子,大女儿是62年的,大儿子63年的,最小的儿子70年的。
最小的叫彭新明,70年生的。他第一个孩子是女儿,这次生了个儿子。
尽管宁大云的小孙子朱子恒都比这娃大,但辈分上却矮了一辈,朱子恒还得管这个刚出生的小家伙叫表叔。
毕竟这小家伙是朱子恒奶奶表弟的儿子。
虽然要去送礼,但宁大强一个人去的,宁远他们也不愿意去。
当年宁大强去送礼的时候,也带宁远他们四个去过,但也被别人奚落:“送那么点钱,还来五个,都那么能吃,东家不得赔死!”
从那以后,宁大强就没带他们了。
可就在快到中午的时候,宁远正在做饭,就听到院子外面传来叫声:
“小远!”
宁远他们跑出去,就看到一个中年男人站在院子里。
这不是宁远他们舅爷的大儿子,彭新福嘛!
虽然这些年没再见,但宁远还是一眼认出他,当年见的时候他二十多岁,成年后男人一般都长体型,面貌变化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