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时天还未亮,稀薄的天光有如流淌的玄冰寒湖,所到之处尽数赋予一层料峭的朗春寒气。但这时,倏倏然的一下子,一抹艳阳鱼跃一般高悬于天,浓墨样大挥大撒的华彩陡然一下浩浩荡荡的散开。
值此时,暗夜与光鲜的白昼、寒潮与暖溶刹那交错,空寂的城郊林木间便被刷了很厚的一层冶丽,犹如生死濒临时那一抹最后的别样壮丽。
虞素笑了,这笑容与俊臣不觉间挂满泪珠的面孔形成的对比委实鲜明。人在生命渐尽、神形皆趋近消泯的时候,大抵都是会自然而然便超凡脱俗的,因为他们寻回了隐匿在灵魂深处、被俗世的孽业遮蔽了根源的本心自性。
她说没关系的,不必了……
这笑颜极美,隔绝着阴阳生死的倾城一笑素来是这个世界上最无与伦比的瑰丽,犹如一朵万载难逢的优昙婆罗花,花开一瞬、走过万年,就此深深烙印在来俊臣渊深无底的心崖最深处!
她笑出了晶耀如碎琉璃的眼泪,他却哭的歇斯底里、哭的肝肠寸断。
浮躁陡落、命格如损,她躺在他的怀里,就这么静静的让他抱着自己,这一份彼时静好的安然,美好而安详的那样不真切,却不知是因为身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还是正因这样一份不真切,虞素忽然觉的此时此刻肌体上下、亦或者是心渊其里,什么痛楚都没有了!若说是有点儿什么,又诚然是有一些的……她只是觉的自己这一辈子能够遇到他、能够在浩如海的人丛里找到他并与他携手成就一段缘,便是死在此刻、便是这段姻缘何其短暂一如流星,亦是值得。
是的,这段缘份委实如星,但不仅有流星的短暂,同时还有着流星那滑过天际一闪即逝、却是令这全世界都失了颜色的、无与伦比的耀眼!流星消逝于空、出离视野,其实并没有真正的消失,而是被渊博大地、浩浩沃土所接纳,即而化为了无坚不摧的天外陨石,真正以其恒久亘古在姿态永存于形,真正变得踏实、变得平和而坚韧,才是真正的弥足珍贵的结晶、才是可以无悔的!
一些俗世里的感情生时注定是无法做圆满的,但是死去、当性灵退去了束缚自性的无形绳索,那便不一定了,那便才是真正的浩浩洪荒、茫茫虚空任翱翔与得自由!
所以虞素觉的自己是幸福的,也是幸运的。她这一辈子什么建树都不曾有,甚至连凡家女子祖辈家训、由口及心恪守良好的贞洁也不曾守住,但至少她认认真真的爱过一个人……时今这爱得以升华,她夫复何求?
然而虞素觉的自己的幸运还不仅仅于此,最后的这一刻,她感知到了来俊臣对她的重视甚至……是真心。
静然相倚、默默相倚,守着这一份太过难得的彼时温暖,她从他模糊的泪眼里看出了他失落支离的心。她知道,她终于知道,他到底还是,到底还是爱上了她啊……无论这份爱情是否过于浅薄、无论这爱的出处是否是滋长在彼此慰藉的那些昏昏岁月里,爱了便是爱了,却又计较那样多、比较那样多做甚?那么,此生无憾!
是的,她觉的自己是因祸得福了。若是早便知道原来自己的死去、自己拿命可以换得他颔首投来专属于她的温暖专注、一眼城倾,她觉的自己不仅在没有遇到他的时候那些年华是白过了,便是在遇到他之后跟在他身边朝夕相伴的岁月也都是无营养的碌碌白活了!兴许她一早便是该死去的。
温阳朗春,她在他怀里扬起一张含了凄迷、但依旧很美很纯的面,她含着笑,她说生命何其短暂,如果这茫无崖际的娑婆之行真的只是一场做不得真的人世苦旅,那么俊臣,你便是妾身这一世苦行的魂之所归、梦之所栖,是我一生一世倾尽所有念头的回望。只要有你在,只要有你,虞素便会执着如斯的一路相随、不弃不离……而这一切的一切,不管你相信不相信,却就只是因为那一次神都月下、过于温柔的风与夜中彼此堪堪不期然的一眼含及。
你的路途,就此有我独行踽踽的不悔追随……而时今我终于可以和你望其项背,我终于追上了你,却又注定你的岁月就此不见我的青丝变白发。人世间的事情从来就是这么无常,然而命运何其公平,是怜我惜我苦苦的追了你那样久,自此后便换成了你来茕茕的追随我对么?
她扬眉,将骤而纷扰的泉涌样的思绪权且压住,一滴情之所至而忽然浮于眼底的泪水,顺着不输任何人的一张艳色面靥浅滑慢落,她很快便将不再属于哪里、也不再属于谁。
最后的定格,虞素竭尽全身所有的力气慢慢抬头,对着自己此生此世最挚爱的丈夫、便是轮回转世魂过奈何也依旧心心念念不能忘怀的最爱的人儿,绽了一个最美、也是最后的笑:“俊臣,你知道么?”咿咿的,游丝一般,这语息昭示着她将不久于人世,却又好似是第一次唤了丈夫一声“俊臣”,伴喘息娇娇不迭,“真的,知道么……”她说的很断续、颇为费劲,“我从来……没有认为我是你的妻子……”含着无限情愫、百感交集的一句话,这留给世界最后的一句话,怀着太多忐忑、太多惊喜、太多心酸,将这一生所有女子的玲珑心事以这一句话来涵概。
将如花醉媚的面孔作为留给他的最后映象,虞素定定的看着追寻一生、终于在魂将透体的一瞬间里完整得到的丈夫,看着他清晰含笑的面貌在自己的眼帘里渐渐模糊、完全黑暗的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