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威之下,无人不怯,未免祸及自身,百家道门纷纷撤离乱葬岗,脚不停歇,离得越远越安全。
太行道百余名弟子退及乱葬岗之外,环山的河流在黑云之下渐渐显现出红色,散着腥气,像大战之后积满的鲜血,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嘶吼,如一首千年不绝的悲歌,重续起当年那场惨绝人寰的杀戮……
山崩,乱石飞溅。
地裂,缝隙蜿蜒,如迅速分岔延伸的枝丫,直断到幽.谷中那颗参天古木,重合在原来那道裂口上,直击碎李怀信和冯天曾经拼命修补的封印。
一时间,阴兵到处都在往外涌。
千张机和寒山君只能护住周围一小片净地,来避开横冲直撞的阴兵,给流云天师和李怀信争取时间离开,只是无论怎么唤,这两人都没有要离开的打算。
流云天师盯着那片废墟之上,阴兵现世,他目光失怔,面容恍惚,脸上血色全无。
这天下,就要亡了吗?
他费尽一生心血,不应该是这种局面,流云天师颤巍巍起身,云冠松散,前襟的衣袍被雷劫斩断一截儿,他失魂落魄往前踱,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必须把军魂镇回地底!
一定还有办法,这不是末路,他还有办法。
流云天师思绪疯乱,怔怔盯着焦坑中的两个人,他径直走下去,走到那两个人跟前,他躬身,一手拾起沉木剑,一手掐住贞白的胳膊,将人从李怀信的怀中抢出来。
李怀信劫后余生,虽没伤筋动骨,却整个人被劈得七荤八素,看什么都在天旋地转,他没有力气,连抱住贞白的力气都没有。等他反过神,怀抱就空了,李怀信仰起头,在一片恍如破碎的视线中辨认清:“你带她去哪儿?”
他嗓子哑得厉害,一撑起身,就猛地跪倒下去,膝盖磕在碎石上,却感觉不到疼,浑身都是麻痹的,哪怕现在捅他一刀,也都感觉不到的麻痹。
李怀信撑着焦土,艰难往前跪行两步,他喊贞白,可对方已经毫无意识,慢慢被拖出深坑。
李怀信紧咬牙关:“你带她去哪儿?”
流云天师充耳不闻,像一个走投无路的人,拖着他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只想将一切复原。
如果还能复原的话,他将贞白锢在原来阵眼的位置,覆住蜿蜒的裂缝,提起被削成木剑的均正尺,再一次,抵在了贞白心窝。
李怀信爬出焦坑,踉踉跄跄地看见,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在这瞬间静止,他怎么也忘不掉,第一次遇见贞白时,她就是这样,被人钉在阵眼上。
他们辗转数月,一直都在寻找那个人。
本以为是杨辟尘,在神识中将七根槐木钉在七座山脊中的杨辟尘。
然而此刻,那个人却站在了他们面前,用同样的方式,故技重施,妄图将贞白再次钉入阵眼。
贞白勉力撑开眼皮,终于可以肯定,就是他。只见流云天师手起剑落,她浑身骨头尽碎,已经没有任何能力躲避,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那柄剑捅进自己身体,然后再一次重蹈覆辙。
但与此同时,一柄利刃也刺穿流云天师的心窝……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快到千张机和寒山君只是一个回头的瞬息,就看见李怀信这个欺师灭祖的孽.障,从背后一剑刺穿了流云天师的心窝。
鲜血顺着剑尖低落,溅在贞白衣角上。
李怀信的手抖得厉害,这一剑,仿佛竭尽全力,便再也支撑不住地,整个人跪倒下去,匍匐在地。
额角与脖颈的青筋暴起来,李怀信如何也没有想到,这个他自小都无比敬重的人,他的师祖,连着血亲的皇爷爷,会是整个大阵的主谋。
李怀信脑子一片空白,有种五感都被切断的错觉,他甚至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就已经做了。
他只是想保护贞白,因为她已经毫无还手之力了,她一动不动,可他却保护不了她,反而三番五次都是贞白在救他,护着他。李怀信是想为她拼命的,可贞白不让,哪怕最后一道雷劫,她也尽数揽在自己身上,粉身碎骨的将他压在.身.下。
李怀信真的拗不过,贞白煞气重,武功强,力气大,将他欺得死死的,一点余力都使不上。
可是,那柄沉木剑插进了贞白心口。
流云天师缓缓抬起头,毫不顾及自身,望见越集越多的阴兵,才幡然醒悟,他已经无力回天了,大阵既破,山崩地裂,哪怕将这个女子钉入阵眼,也毫无意义。
千张机和寒山君晃过神,筑以剑阵,护住四周,在流云天师难以支撑的瞬间奔过来接住,并封其心脉止血。
李怀信跪在贞白身侧,绝望又无助,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整个人方寸大乱,想起第一次贞白醒过来的场景,就一把抓住沉木剑,狠狠割开手掌,鲜血沿着剑刃渗进贞白的伤处,却又混着她的鲜血,不断往外流,浸湿了衣襟。
李怀信一割手腕,企图放更多的血。如果能有效果,哪怕抽干.他自己,也不打紧。
但是没用,当初他误打误撞,浇的那点纯阳血,只不过助她提前挣开均正尺的禁锢。
李怀信在识海中见过不知观里的贞白,曾经的贞白,活得与世隔绝,孤冷,清冽,无半分阴邪。
她之所以变成这样,遭天谴,渡雷劫,全都要拜他人所赐!
人作孽,天作孽,只有贞白什么都没做,却成了祸世邪祟,遭受天惩?
凭什么?凭什么就该她来担?
李怀信满腔怒恨,意难平,却束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