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降临,尉公馆的电闸由管家亲自拉起,从前院开始,途径三进院落,依次亮起灯光。从上空俯视,整个公馆如同一颗遗落在近郊树林内的明珠,里里外外熠熠闪耀。
管家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转过身想要回客厅,却看到尉迟站在那儿。
连忙上前劝道:“少爷,您刚出院,还是不要吹太久的风比较好。”
他这次伤得特别重,抢救了一天一夜方才脱离危险,之后还在重症监护室观察了二十四小时,又整整过了三天才醒来,今天才刚出院,他们可不敢疏忽。
尉迟没有应,目光淡淡地落在门上,那是鸢也春节时,亲自贴上的对联。
只是因为连日倾盆的大雨,对联也都湿透了,脱胶了,一阵风吹来,卷着残页打着转飞上天,渺渺间,去到了一月之前。
那时尉迟在昏睡中听到一阵哭声,哀恸而悲痛,伴着听不清楚的控诉,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
他一直听到这个哭声结束才慢慢睁开眼,醒来后恍惚觉得,那好像是她在哭。
医生做了检查,输了液吃了药,进了一些易消化的食物,尉迟靠在床头,神色寡淡,黎雪都不敢惊扰他。
少顷,他问:“打捞队还在工作?”
“是,已经增派了人手,一定会把少夫人找到。”黎雪信誓旦旦地保证,她一定会把少夫人的遗体带回来!
尉迟的反应很平静,看着自己手背上的输液针头,乌黑的瞳仁并无变化。
黎雪以为他是还没接受少夫人自杀这件事,说到底是她失责,如果她多留一份警惕,没有让少夫人逃出尉公馆,那么后面所有事情就都不会发生了。
她后退一步,弯下腰:“对不起尉总,都是我的错,您罚我吧。”
尉迟没有抬头,对她的道歉也不置与否,黎雪不敢起来,一直保持弯腰的姿势,好久他才说:“算了。”
算……了?
黎雪怔忡。
是算了不追究她的责任了,还是……她不敢妄自揣测,小声确认:“尉总的意思是?”
“打捞队不用再捞了。”
黎雪倏地一愣:“不找少夫人的遗体了吗?”
尉迟疏冷地抬眸:“我的话说得不够清楚?”
很清楚,可是,为什么?
少夫人的遗体,是她留在这世上最后的东西,不捞了?让她长眠海底?
饶是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的心腹,黎雪都不明白他为什么做出这样的决定?
“晋海那么大,一个人掉进去,早被冲到天南海北,既然注定是找不到,何必再浪费人力物力?”
他说的是现实,也是理智,可……
黎雪动了动嘴唇:“陈家还在捞……”
“那是陈家的事。”
“……”
黎雪心绪复杂至极,但他的命令她不敢违抗,只能去遣散打捞队,而提起了陈家,黎雪就想起另一件事:“陈家跟我们要了萍姨。”
萍姨就是鸢也的月嫂,黎雪已经把那天公馆的事情都告诉了他,月嫂也早就被控制起来,等着他亲自发落。
尉迟细微地眯了一下眸子:“带她来见我。”
“是。”
黎雪退出病房,回头将门带上,门缝一点点缩小,尉迟的神情都始终如初,很冷,很淡,至今没有波澜。
日头一寸寸西移,窗外的光线呈暗橙色,如同一张泛黄的老照片。
月嫂被带来了,战战兢兢地到尉迟床前:“尉、尉先生。”
尉迟漠漠地问:“她策划了多久?”
月嫂连忙摇头:“我不知道,我真的的不知道,我没有参与策划,我也是直到那天才知道太太想跑,太太求我,我不忍心,所以才……”
尉迟没有笑意地提起嘴角:“你倒是仗义,为了帮她连自己家人的命都不要。”
当初为了防止她泄密鸢也还活着的事情,她那个女儿就在他们的控制里,她不是不知道,而知道还敢做,当真是勇气可嘉。
月嫂一听这话就慌了,甚至给他跪下了:“饶命啊先生,求求你不要对我女儿做什么事,她什么都不知道……先生,太太说您不是滥杀无辜的人,您就行行好,要杀要剐冲我来,不要去对付我女儿!”
太太说您不是滥杀无辜的人……
太太说。
她说。
她原来还会说这种话。
还以为她恨毒了他,早就把他当毫无人性的恶魔。
尉迟看着窗外暗淡的光线,唇线抿直。
“你走吧。”
月嫂愣着:“那我女儿……”
尉迟一句:“我不想再在晋城看到你们。”
你们?所以他放过她,也放过她女儿了?月嫂感激涕零,连忙爬起来:“是是是,我马上走,马上走。”
她真的没想到他会这么容易放过她,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月嫂忙不迭往外走,快到门口时,身后忽的传来男人的声音:“她还有没有说别的话?”
“她”是指太太吧?
月嫂迟疑着:“太太说……她妈妈那么辛苦生下她,她好好长到二十六岁,不能毁在一个男人手里,所以她必须走。”
她记得最深的就是这句话,也就是这句话让她想起了她的女儿,谁不是人生父母养的,她没办法不心软。
她的重点在前半句,尉迟却因后半句而露出一丝讽笑,只是不知道在讽刺谁。
大概是尉迟病中的脸色过于苍白,暮色里神色有些寂寥,又或是他放过了她,还问了她那句听起来情绪复杂的话,月嫂都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