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即使是作画似乎也静不了她的心。她无端的就会发脾气,后来她又说了些‘不再画了,也画不赢时间了’的一些莫名其妙话,然后要我帮忙画。”
“帮忙画什么?”
“很奇怪。她每来一次便带来裁剪好的雪纸,令我在那一张张雪纸上画下了秦妈妈、如云、如月、我、无忌、侯爷等等所有围绕在她身边人的画像。当然,我最感奇怪的是,当她要我画乾儿、青雀、雉奴、冲儿等人的画像的时候她又求着我想像一下这些孩子大一些的样子会是如何,然后又要我将这些想像的画像就画在乾儿、青雀等人的小人像旁边,又说了些‘防患于未然’的话。”
闻言,我彻底的糊涂了。“这……这和你发觉她失忆有何关系?”
“因为,我隐隐觉得,她似乎想用画像去记住些什么。”
一时间,三年前孙思邈所言及的‘这类人往往有着非凡的能力,他们相当明白失去记忆对他们意味着什么,不甘心中他们会想出一些奇怪的方法来阻止自己记忆的褪去……’之话又盘旋在我的脑中。
“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断定她是要用画像去记住些什么?”
“因为,自从发觉她有些不对劲后,我故意在作画的时侯不着痕迹的讲了些小时候我们根本就没发生过的事予她听,她居然说‘这段时日忙糊涂了,这般好玩的事居然也忘了’的话。”
越是知道得多,心越发似沉入冰凉的海底,原来━━‘失忆之症’并没有和你擦肩而过。
“从那个时候起,我暗中便开始翻看一些医书,特别是察看‘失忆之症’这类的医书。结果,所有的医书无一不是你方才所言的孙神医所言的结果。果然,她慢慢的忘却了幼时的事,接着便是少时的事……然后,她似乎聪明的感觉到我有意无意的在拭探她,便不再来我府上了。接着便是贞观二年的蝗灾、贞观三年的水灾,她长期不在长安,我再也没有见到她。而她再也没给我任何只言片语。我隐约觉得,也许是我触及了她极力想隐藏的尊严,所以她恨我,恨不得干脆忘了我算了……她却不知,这般决绝的她,我该有多恨。”
看着如晦寂寥的神情,我问道:“我呢?”
如晦‘嗯’了一声,不明白的看着我。
“就没有画我吗?”
苦笑一声,如晦轻声说道:“记得有一次,我笑问她‘为何不画陛下的像?’你猜她说什么……她说……陛下的画得由她亲自画,因为,那是要刻在心里的。”
有一丝东西似乎被我抓住,但风一吹,又从我脑子中跑走了。唯一剩下的感知是我的心又痛了。
“世民,就算她果然忘了你、忘了所有,但不要恨她,不要学我般的恨她,她是无辜的。她不想忘却,却命不由人。所以,无论她做了什么事,无论她做的事会如何伤及你,但请你原谅她。不要因为好奇去触及她的尊严,那会令她和你彻底决裂,我便是最好的例子。她活一天,你便要令她快乐一天,便算是演戏你也得压制你内心的悲痛。这便是我求你的事了……”
如晦的殷勤教导还在我耳边回荡,我脑中那飘忽的东西终于被我逮着了:背书已经不能让你记住我们了,你画了我们所有人的像方便一一对应、每天翻看,然后继续克服自己内心的恐惧和对前路的迷茫,继续活下去。
我终于知道自贞观二年的夏天后,你为什么喜欢时时的躲着我了。为什么找着各类借口一去不是半载便是一年也不愿意回宫了。
━━你已忘了我,忘了我们所有的事。
当你看到一个全然陌生的我的时候,再也不能笑看着生活、笑对着我。唯一的便是躲避、再躲避。
你想用躲避尽量的让我感觉不到我在你面前其实是陌生的。
我的观音婢,这样的你,我如何恨得起来呢?
只要你还活着,你便永远是我的。因为我们两个是一体的,再也分不开了。
你这个傻瓜,为什么不相信我。便算你忘了昨天的我,但我一样会让你爱上今天的我。便算你忘了‘此一时’的我,但我一定会让你爱上‘彼一时’的我。
打定主意。我道了声“如晦……”,这才发觉如晦的眼神已然溃散,但唇畔依然带着一丝期待的微笑。
心中一痛,我轻探了探他的鼻息,顿时泪如雨下,“如晦,你放心,我会善待你的家人。我也答应你,我会好好的爱护她。让她感觉不到我发现了什么,让她不感觉到害怕,不感觉到陌生,不感觉到迷茫、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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