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乐正绫还用手比划了一下光的反射原理,向他介绍了法线的概念,帮助他理解。
“怪不得,我看大户人家有些铜镜,磨得凸一些的,跟磨得平的,同一个人照着就不一样。”楼昫挠了挠脑袋,“这么说,这镜子是跟反射有关。我回去得同齐伍正说一说这个事,他最喜欢研究这类道理。”
“我现在讲这个事主要是讲给你听的。小楼,你的脑袋这么聪明,你想想看我要说什么道理?”乐正绫将眼睛眯起来,笑眯眯地看着他。
楼昫发动他的脑筋,未几,道:
“什正刚才在说理论,用理论的是人;而又谈到了镜子相关的话题,照镜子的也是人。什正想说的是,这不同的理论就同不同的镜子一样,照一件东西,理论不同,出来的面貌也不同?”
“没错,就是这样的。”乐正绫用力地拍拍他,“人不照镜子或者水面,永远无法得知自己长什么样。事实没有理论来观照,一个人能把握的就只有事实,不会思考,没有结论。而用不同的理论去关照同一样事实,呈现出来的事实的面貌也会不同。所以,比事实更重要的是理论。”
听完什正这番话,楼昫陷入了沉思。未几,他抬头问道:
“什正,相比于凹的和凸的镜子来说,磨成平的镜子应该能照出本来的面貌吧?”
“同它们比起来,确实是这样。所以理论有优劣之分,但是小楼,一:没有一面镜子能够完全磨平;二:再好的镜子,照出来的也仍不是事物本身,而是通过反射呈现在我们面前的面貌。”
“我明白了。”楼昫站在原地,急忙从襟里掏出几片牍片,将他从什正处听得的这些话记录在牍片上。这几个月以来,他养成了一个习惯,就是听到有什么当学的,就马上动笔记下来。今天什正向自己课的是理论的重要性,记录完以后,他在草地上站定,向什正深揖一回。
“什正!我们那边的先生要是有您这么大的洞见,就好了。”
“这也不是我的洞见。”乐正绫展着手说,“而且,这是做学问的人自然明白的一点。你像前朝的诸子,每子都著书立说,现在还有著书立说的人。他们著书立说,就是建立了自己的一套理论,用自己的理论去观照这个世界。你们的先生虽然不说,应该也懂。”
“是这样的。”
“当然,在海国的理论中,我们只教给你了语言学的其中一套理论,其他的我们气力有限,没办法去向你一一地介绍。但是你也可以自己创造一套理论,定义一套基本的概念和假设,然后围绕它展开一系列论证,然后拿来指导你的生活和学习。”
“我能够创造理论么?”
“只要你的理论能在道理上自洽,就行。”乐正绫说,“我刚才说理论是一套尖锐的工具,可以作为匕首投枪使用。往小了说,它能够改变个人;往大了说,能够改变世界。你闲着无事的时候,可以自己发明几套理论,试着去证明它,或者去证明它不行,也是很有意思的。”
“唯。”楼昫向她们俯首,同时,他抛出了另外一个话题:
“什正,我今天的行动是听了你们前些时日在车上的言谈而做的。只不过到了今天,才有闲暇将它付诸行为。我遵从的是什正的想法,什正的这套想法肯定也有它的理论吧?”
乐正绫愣了愣。她看了看天依,随后,向他道:
“没错,虽然我对它的掌握很粗浅。”
“什正的那个理论,在这方面是怎么说的?”
乐正绫将他带进路旁的一丛灌木里。天依四下观察,见没有人,向乐正绫点头。乐正绫这才将这句话说与楼昫:
“它是这么说的——历史是人民群众创造的。”
听到这几个字,楼昫颇为费解。
“书馆上的先生,说的都是圣贤创造了一切。”
“是。譬如说文字,汉地认为汉字就是仓颉所造的。他一个人能造出成千上万个字来,给人用。”乐正绫说,“儒士们对汉字起源的解读,反映的就是这个观点。”
“先生也是这么教的。”
“事实究竟是不是如此呢?”乐正绫继续说,“字肇造之初是不是一个人创制的,现在对我们来说年代太久远了,已不可考。就算假定在远古的时候,先民还在‘穴居而野处’那会,有一个人确实能不重样地创制出几千个字。但是就算不考虑这个阶段,也一样有事例能够证明刚才那句话——我们现在使用的文字来说,它经过了好几个阶段。除了不太可考的最开始,还有其他的阶段。”
楼昫将自己的袖子收紧了一点,继续专心致志地听什正说下去。
“近一点的时代,距离我们不远,我们可以知道一些东西。小楼,你知道许多字并不是仓颉的时候所造的,而是近世的产物。”
“是么?”
“比如说,昏,现在在先秦的一些典籍里面,写作‘昏’的,有一个意思就是结婚。”乐正绫说,“这个不知道你从前在书馆的时候看到过没有。”
楼昫抱着臂膀,沉吟了一会儿,向什正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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