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依和另外几个女工将满满一灶的蒜泥白肉分倒到各个盘里。蒜泥白肉本来是川菜,在近代才发扬光大,但是天依还是用现有的材料将它试制了出来。虽然没有现代的许多的调味料,没有芝麻油、辣椒油等各种东西,甚至连酱油都不是近代意味上的,而只是单纯的酱,但是天依还是尽可能地加入了葱蒜油盐等调味料,又加了点酒,使它的味道至少不寡淡。反正所有的材料都来自她们自己的库中,由她们自己采买所得。
女工们也不用再在露天的环境下或者庖厨中用餐了。在装修这个院子的时候,天依和乐正绫专门请工匠装修了一间用餐室——也就是食堂,供人们安安心心地在屋檐下进补营养。
“来,吃肉吃肉!”乐正绫笑着将筷子发给在场的每个女工,“第一天工作,辛苦了!”
“这个汤汁,配粟饭应该不错。”阿张端着空碗,用筷子点着盘中的肉。
“对!”天依一边说着,一边将盛着肉汤的大盆端上来。一只较深的木勺正浮在肉汤表面。
“来,一个一个盛。”天依将勺子递给盆前的第一个人。
“这下安逸了。”女工们一边用勺子盛汤浇着饭面,一边说笑。
“怎么样,今天第一天为自己劳动,感觉如何?”天依问她们。
“挺好的,我每切下去一刀,就感觉自己能多赚几铢钱。”
“不像从前,只是觉得自己的命就是给人当牛做马,好像一辈子就是这样。”张嫂一边扒着手中的饭,一边说,“今天,虽然也蛮辛苦,但是感觉,好像它就是不一样。”
“对,就是不一样。”乐正绫同众人道,“吃自己的,喝自己的,用自己的,赚自己的,洛妹妹下午反复说了那么多做主,什么叫做主啊,这就是做主。”
“只是……我们这顿顿肉,顿顿葱蒜,能挨下去么?这麻料还没切完……”
“慢慢来,等到半个月后,我们第一批纸卖出去,马上就有来钱了。到时候别说肉了,搞啥我们都可以。”天依非常乐观,“这个天底下,能造出能书写的纸的,超过十家作坊么?又有多少人要写字用字?我们在这方面,是很有优势的。价格甚至我们都能自己定。”
“甚至我们还用的是黄檗汁染它。”乐正绫做了补充,“用黄檗汁染过的纸,保存个几百年、上千年,都不是什么问题。也就是说,我们造出来的纸,几乎是不朽的。”
“要是我们骨肉之身也能够存续千百年就好了。”张嫂说,“从前最苦的时候,光是想快快的就死了,一直淹留着没有什么出路。可是现在,我反倒还想再活下去,至少活它个几十年。”
“人总是要对未来之事留个念想。”天依道,“人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好像从生下来就是为了某件事而生,比如我为公子牵马、他为小姐洗浴,不是这样的。而是始终在变易。”
“变易,这个字眼用得好。”人群中有人说,“是啊,万物都在变,我们怎么可能不变呢?”
“是这个道理。”
黑格尔曾经说过一句话,“中国没有历史”。因为他对历史有自己的理解。在他看来,中国虽然有数千年的文明史,甚至可能是现存最古老的文明,改朝换代也频繁,但是这种改朝换代只是一种“坏蛋们轮流坐庄”的活动,在新朝代中生活的臣民同旧朝代相比,没有什么本质的不同——文臣武将仍然被皇帝像打小孩子一样脱下裤子鞭笞,大部分臣民也不具有独立的人格,而是作为某种为一种自身以外的东西服务的生物而存在。由于这片土地上不存在自由意志和独立精神,故它很难引起变革,缺乏变革,也就没有历史。
天依和乐正绫此番来汉地的目的已经发生了变化。一开始的一年中,她们是想尽可能地在生存困境中存活下来,而到了现在,在酒足饭饱以后,她们得开始想方设法改变这个环境。不能让没有历史的魔咒再度在东亚出现。不管是介绍地球模型、绘图法,介绍世界上的其他帝国,推广纸张,还是开始工人自治的实验,她们都要让这个文明想办法融入到黑格尔的历史的潮流中去——也就是变革的潮流中去。
待众人酒足饭饱以后,乐正绫留在现场,同大家说了明日生产要注意的事项,以及生产开始的时间、早餐的时间和内容,众女工方才散工。她和天依带着两盘为晏柔预留的菜,以及预先热上的、加了麦芽饧增甜的羊奶,回到自己的屋中去。
虽然白天同晏柔妹妹说的是让她晚上来烧水洗浴,但是天依不可能真的让晏柔过来忙活。她在庖厨间里将开水备好,随后将三只木桶放在自己的卧室中,阿绫则点着松明,到屋外去等候这位许久不见的女仆的到来。
不一会儿,在逐渐暗淡下来的夜幕中,除了池中活水流动的潾潾响声以外,乐正绫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布鞋踏过地面的声音。这个声音很轻,像是一个女孩子发出来的。想必客人已经至院外了。
“晏柔!”乐正绫吹了个口哨,向天依示意彼人的到来。
待走到阿绫身前,那人方才向她行了个礼:
“乐正夫人。”
在松明的掩照下,晏柔的神情显得不太清楚。阿绫是靠声音辨识出来她的。
“绫姑娘。”乐正绫向她指正道。
“绫姑娘……”晏柔抿抿嘴唇,“我过来侍候你和洛姑娘沐浴……”
“哎,那是午时同你夫君的说辞。”乐正绫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