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围坐在两桌前,桌上摆满了各式的菜品。从精雕细琢的煎炸炒盘,到传统的炖菜凉菜,到提供饭后余香的粔籹糕点,不一而足。谷酒的旁边放着一罐蜂蜜,一坛酒已经倒空了,张嫂正端起蜜罐,将蜜浆舀入新酒坛中搅拌。
缪叔在天依的邀请下坐在了张嫂旁边,晏公则是坐在了他左侧。更左侧是晏柔和田氏。晏老伯一边看着为灯光和太阳的余光照亮的餐桌,一边看张嫂添蜜的样子,感到今日如赴国宴。
“小姐来不来?”有女工问晃着酒碗的天依。
“小姐当然是陪父兄一块了。”天依道,“基本要到齐的人都已经到了,我们开吃吧。”
在宴会上的人们纷纷动起筷子,但是将箸头架起来后,又感觉有些事没做。坐得满满当当的两桌人都齐刷刷看向两位海国人。
乐正绫寻举起酒盏站起来,向众人汇报道:
“诸位姑嫂、姊妹,这一个月算是我们人生中最好的一个月。未来不排除还有更好的月份,但是这个月至少是这样的。大致,做了几件事:第一件事,大家离开上林苑,迁入了从骠侯在霸陵的新府,有了一片园子。第二件事,比第一件事更大,大伙儿赎了身,重获自由了,自由是相当不容易的。我们海国这几百年不知多少人为了自由,抛头颅洒热血,也未能得成。诸位虽然还在这从骠侯府中生活,但是从女奴变成了女工,女匠师,这汉地防腐防虫最好的纸现在就在由你们制造着,灯笼也由你们制造着。所以,在吃饭之前,我要先为大家唱一首百工歌,庆祝庆祝我们在九月以来的翻身。”
这一段话说罢,乐正绫清清嗓子,挺起胸脯,开始为大家唱《维我百工力智全》。她唱的幅度较大,连盏中的酒都往外撒了几滴。在场的工匠们也合唱起来。这让晏柔感到不可思议。她先前从来没听过乐正绫唱歌,她第一次唱的歌同自己素来熟习的曲调并不一样——显然这是一首海国传来的调子。这个旋律昂扬高亢,节奏轻快,和平时自己常唱的呕哑的祭祀歌截然不同。而这个天依的夫婿在唱这首歌的时候,有意将每个字的音头都发得斩截有力,甚至经常弹舌。她和女工们的合唱在饭桌上汇成了一股洪流,还没有开始祓除鬼魅的仪式,这首歌就把一切守岁的时候要驱的山祟都赶到很远的地方去了。
她感到乐正绫的身上散发出许多力量的气息。眼前站着高歌的明明是个身板不高的女子,但她的身上却萦绕着几个男人也不具备的阳气。
晏柔转向父亲,看他的意见,发现晏公同样盯着唱歌的那个女孩。这个海国的姐姐实在不一般,怪不得阿洛就算半年见不到她,也时时想念着她。她闭上眼睛,听着这首海国传来的新歌。
大伙唱完以后,都开心了一阵。乐正绫顺着这个势头,继续往下说:
“翻身只是万事的第一步。今后大家作为百工的路,还很长很远。未来之事当然有风险,但是风险中也会有机会。大家得牢牢地把握住它。来,我们先为这造纸坊干一杯。”
大家一饮而尽。被邀请来的几位也举起酒碗,将其中的蜜酒饮下。为桂则是趁大家不注意喝了几口牛奶。
“然后我们要为过来生活的塞人们举一杯。”乐正绫将酒盏转向旁边的毋奴韦们,“你们是河西、西域的明珠,奈何为几个部族奴役。幸好,你们也能够从奴仆身份逃脱出来,并且在长安下找到事做,找到自己人生的依靠。让我们祝贺。”
苏解脸上微红,和姐妹们举起酒碗同大家敬礼。过了这个年,等到春天过来,她就能和祁叔再相见了。
“然后,今夜同我们一块欢宴的,除了众位姊妹姑嫂以外,还有晏老伯、缪叔、小田一家。这是我和洛夫人个人的亲友,在府中家也不大,所以也请来同大家一块热闹。这三盏下去,大家‘自由体操’,各尽所意!”
干完这三碗酒,宴会算是正式开始了。大家都有点微醺,不过守岁守岁,守的就是一个气氛。人在完全清醒的时候没有什么气氛,在完全沉醉的时候又没有什么气氛。喝了一点,渐入佳境的时候,算是最开心、最欢畅的时刻。
坐在一年的末端,女工们聊起来这元狩二年中经历的各种事情。从迎了洛绫两人进家奴营,到她们分饼给营里的人吃,到进上林苑里迎春,到送她们出征,一直到九月以来她们在新府中劳动,所有这些事的点滴细节,她们几乎都聊了一遍。再之后便是在府中的风闻,从府中哪个人喜欢哪个人的小事一直到朝廷可能要做的大事——虽然后者并不需要通过打听得知,只消问两个海国人便知道了。毕竟和城内的流言比起来,她们距离朝廷近多了,甚至本身就在朝廷里面。
院里就住着两个朝廷的人,这对她们纸坊的发展也属于重大利好。做工坊的也好,在市上为事也好,很多事情总要在信息上打点打点,信息差越少,自己能获得的越多。天依原先在现代的时候,就听说过这样一种裙带关系的发展:政府要拆迁一块城区的时候,开完会以后,一批走得近的资本家不出几天就能得到这个消息。他们会闻风而动,先到那块地方去将居民的房子以一个相对低的价格买下来,随后只要等政府开始拆迁的时候,自己大吃拆迁款便可以好捞一笔。这便是信息差,信息不对称害了当地居民,而饱了一些资本家的情况。
小为桂没管这么多,只是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