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一月初的出游结束后,洛绫两人便着手准备向莫内史撰写关于流民赈济工程初期民工待遇的报告。这封上书共涉及到左内史辖区到过的六处工地,但均没有提及这些施工地点的位置,统一用甲乙丙丁戊己代替了。对地名使用代号是为了避免工地上的官员察觉并迫害和她们说过话的流民。他们当前没有任何权利,也没有任何权力,只能受那些执鞭之人的摆布。
此书由洛天依执笔,乐正绫口述——天依的文学水平较好,润色能力强。这个时代的人看文章除了看内容以外,还讲究形式好不好,风格优不优美,就算里面谈的是顶重要、顶紧急、顶惨烈的事情。这个观念多少有点让她们心寒——好像比起优美的文字、俊雅的风骨,正文中死几百万人都不算个事似的。
两人在上书中详细地列举了这六个工地工人的生产生活现状。就她们走访获得的信息,大部分人处于一个很可悲的地位——每个人分配到的口粮极有限,远远低于正常人每日两汉斤,也就是现代的一市斤——“跟着潘复生,一天吃一斤”的需求。工地上的人一天基本上分到的不到一汉斤。汉代的一斤就已经非常少了,奈何还没有一斤,有些人几乎是在粥里找米,口粮稀得过分,他们只能在饿死和冻死的边缘来回试探。
柴火的消耗也不容乐观。每个火堆常聚了二十个以上的人,但是堆中的柴薪不多,无法保证一夜燃烧的需求,很多工地只能专门派人出去拾柴,有同当地人发生冲突的情况。乐正绫在这段最后重点提到,她从前和祁叔流浪讨饭时,在到洛阳之前,晚上自己捡柴生的火也够勉强烧一夜,火势也不会很弱。她实在无法想象朝廷配给流民的柴火比在外流浪的游侠还少。
工地上的死亡率虽然不高,远低于让他们散在郊外自生自灭,但是六个工地也普遍时有死亡现象发生。亡者中以妇女、儿童、老人、病人、残废为主,基本上一处工地造渠以来总有几例到十几例死亡,但是丁工地还出现了壮年劳力累死的情况。由于流民普遍营养不良,工地上的劳动强度已经是相对偏低了很多的,但由于口粮和柴火不足,壮劳力也没能挺过这个冬天。
天依一边落笔写,一边想起自己上个冬天在洛阳街头看到的饿殍。乐正绫口述到一半,忽然发现恋人将笔停下了,用布帕擦了擦眼睛。她以为天依只是眼睛酸累,但是案前的人一擦眼睛,就擦得没完没了,把小半片布帕都染湿了。
“唉。”乐正绫叹了口气,扶上天依的肩膀,“这种事情其实每天都在发生,你去年经常在府里,可能出来接触得不多。我们唯一能够做的就是让左内史知道,并且想办法改变这种情况。”
天依的情绪并没有失控太长时间。她心里也清楚这解决不了问题,在止住泪水以后,她马上提起笔来,重新投入到撰写报告的工作中,虽然肩膀仍是一抽一抽的。
这一份报告花费了较多的木牍,访问的记录非常详实,合起来几乎有一卷之多。如果它作为一封汉地官员的上书,这份报告至少能反映出他对待自己的公务非常认真,而且经常下田野去调查。但是报告终究是出于两个闲着的妇人之手了。
完成了报告,并且校对完错字以后,天依就马上将这份报告发往了左内史府。此事早一点解决,就有人不用冻死。虽然现在只是在迈出解决问题的第一步,就是发现问题,并且让左内史和大农令对问题重视起来。
左内史府那边的回复很快飞入了赵府的庭园——面对这样一份长长的报告,左内史次日就请二人到他府上议事。他还延请了大农令郑当时一并参与讨论,毕竟工程是他和大农令一块上奏给陛下的。
两人不敢怠慢,乘上车就马不停蹄地驱往左内史府。在府邸的中堂前,她们看到左内史和大农令已经坐在里面商讨问题了。
“使君。”她们先后向郑大农令和莫内史行礼。
“我这几日都没听说过关于你们外出的消息,你们就去把一半多渠场看了一遍,还写成了书送过来?”左内史对她们的行为颇为惊异,“是从骠侯准你们去的?”
“我们自己去的。”天依道,“听说两位使君在张罗冬日发流民修渠之事,平时公务又繁忙,我二愚妇刚好又没有什么事在身,所以就代为使君的耳目鹰犬,过去四处看一看,用工的效果。”
“你们是自己去的?”左内史还是有点怪之,他笑着对郑当时道,“你看,大农令,我们家里的妇人都是久住深闺,就算要出来都不太想出来,怕见生人。她们倒好,还跑过去跟那些下民聊天。”
“二位夫人可称得上妇人中较仁的一属啊,不能以等闲女儿视之。这是颇有些雄风的了。”郑当时的表情仍然非常拘谨。
“说一说你们上书的事吧。”左内史将头回过来道,“我们同今上、有司商议,给渠工分的口粮、柴薪,并非不少,至少是同往年赈济一样的,确保每个人一天吃一斤余,接近正常人吃的两斤,能够有力气劳动,你们在上书里面却说人吃得那么少,烧得这么少。你们这文中之事,属实么?”
“以我二人的名誉担保,属实,都是一字一句从工地上听来看来的。”天依将双手放在膝盖上,表示如果此文造假,愿意追究她们的责任。
“看来朝廷发给赈济的配额是正常的,但是流民们实得的却没有那么多。中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