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赵定北的那句“还是不得了”,以及之后从骠侯的神态,天依感到这种印刷术和它配套的记录汉语的拼音文字虽然有很大的威力,但是它并不是很容易为从骠侯这一家所接受的。
这预示的情况并不是很好——赵破奴在汉代的权贵当中算是相当开明和前卫的人了,赵定北也对新事物了解颇多。但是连他们的脸上都露着难色,说明这一套涉及到汉文核心地位的文书会在保守派中遭遇大量的诘难。“人惟求旧,器唯求新”这一句话虽然来自周室,但是这个把社会往回拖的传统传习到汉代,已经变得有些根深蒂固了。这不惟是中国这样,世界上所有的保守力量面对新产生的、可能会动摇当前秩序的事物都是如此。
在发明配合音书的活字印刷之后,天依断然是没法拍拍屁股回家,和阿绫高枕无忧地睡觉的。同以往的马镫、桌椅之类的没有意识形态功能的实用器物不同,她们如果仍然依赖朝廷自上而下地推行这两种创造,可能这个希望会在一次朝堂的大辩论以后就遇到滑铁卢。往好了说,朝廷会否决这项发明;往坏了说,海国人会遇到处分。至于是什么样的处分,程度轻重如何,她们对朝廷内部掌握的信息还不多,暂时没有办法去设想。
既然没法自上而下地流传,就只能打开自下而上的路径。推广印刷术和音书的问题和工地上官吏贪污的问题,解决手段是单一的,只能在民间打开局面。和阿绫商量以后,她们打算到街上去一趟,拿着这张印出来的纸和几个字块、墨块,去寻找楼昫。他为了排解寂寞刚好到处收容了一些城市里的老少贫民,恰有兴办作坊的劳动力,那些人亦识音书,而他本人,也可以算一个在汉代的“同志”。
准备了一个包,把这些所有能给他做参考的物事盛进去,两人就登上缪叔的车驰赴楼公乘的府邸。
在门口守候的仍然是那个童仆,不过身上的衣服新了一些。看来冬日以来他的小日子更滋润了,虽然对于尚未成家立业的门童来说还没有什么小日子可言,算是被楼昫这个大不了自己几岁的家长监护着。
那童仆已经记了二位夫人的脸。车子一到,人一下来,他就向她们行礼,也不问来意,便领她们进入宅内去见自己的监护人去。
楼昫仍然在他那个屋里,做着自己的事——看起来是在抄书,不过身边多了好几个同路的人。他们原来是霸陵下家室破落的人,也不识字,但是现在都被小楼组织了起来。
“小楼。”还未等小门童发话,乐正绫敲了敲洞开的版门。
屋里的人一齐转过头来,纷纷站起来欢迎她们。
“乐正夫人!”有一位比楼昫大几岁的住在这邸中的人道,“上回拜见过。”
“您好。”乐正绫也跟他讲礼,“您这儿是在跟楼公乘做什么呢?”
“抄写他的书。”
“就是那个识音书的教材?”阿绫问道。
“是。”楼昫答话,“也是一月未见了。这一个月中,我主要就是做这件事,让府里的兄弟姐妹们都学上,然后在市上开个习字摊,就叫‘万用无尽二十字摊’。”
“名字听起来有点傻。”乐正绫被这个略显中二的说法逗乐了,噗嗤笑了一声。
“可这是我们能想到的最好的能吸引人来的名字。”楼昫蹙眉道,“大家都是市上来的,他们对此最熟悉。”
“好吧。既然大家都说这名字好,那这名字肯定好。在市上。”乐正绫便同意他们前几天讨论的结果。毕竟市上的事,市上的人最能拿捏。
标题党看起来早就在汉代的商业活动中就开始了。回想自己在现代遇到的各种《霸道总裁爱上我》《腹黑总裁的契约情人》,以及“战神回家,发现五岁女儿住狗窝!一声令下,华夏十万退役将士……”,看来在商场起这些名字也属于源远流长的中华传统文化了。
“所以你们写了好几本教材,打算遣人去书摊上课去?”乐正绫问他。
“是。现在正在抄呢。毕竟有些兄弟比较笨,离开了这课本,不知道怎么教。可不像什正,第一堂课就有模有样的。我们试讲过了,就连我也没有这个手段。”
“我们当时也是有教案的,仔细研究过怎么教,流程是什么,只不过不是在书面写下来。”乐正绫笑了笑,“现在好了,以后要再有这个任务,也不用劳烦抄,看看这个。”
她走到桌前,将工匠们使用的组刀、木活字块、摆字的版面、墨块、纸张一股脑放在桌面的空位上。在场的人举起窄窄小小的木块看,发现正是他们近期学的这一套字。
天依又张起那面印刷成的纸,让室中的每一个人。只见洁白的纸面中心是一行非常整齐的,比任何一个人写字都整齐的音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