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极大的利好信号。汉军原先基本上同大部分平民一样,只吃朝食和夕食。而在这个时候,骠骑将军说要吃晌食,补充队伍的体力,说明再过一会,将会有大量的口粮输入骠骑军中。那么从草原的远处过来的这支人马,必然就是山南的河西部落带过来的补给了。
大家都为骠骑将军的这道命令欢呼起来。夷邕和楼昫互相拍着手,嘴巴几乎合不上。在一瞬间以后,燥热的白日摇身一变,变成了军士们脸上的阳光。
“骠骑将军真是把这些事情都算好了。”天依在马上,看着通书什的后生们个个恢复了生龙活虎的样子,舒了口气。
“这下我们也不用艳羡战马的生活啦。”乐正绫吐吐舌头。
作为三月初出征以来吃到的第一顿午饭,虽然食量仍然是受到控制的,略低于每餐的水准,但是大家面对釜中的粟米,像是变了个人。士兵们正欲进食,张万安忽然离开了队伍,将他大半的饭菜都拨给了自己的父亲。父子俩蹲在地上,有说有笑地扒拉着碗中的餐食。
楼昫坐在齐渊的伍中,一边喝着小米粥,一边看着旁侧的张万安父子。他将眼睛转回过来,忽然像是有什么东西刺激了他的鼻根似的,引得他有一股水欲往眼眶处涌——楼昫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张万安的父亲之前被传战死,但是却在骠骑军得胜以后奇迹般地出现在了军队当中。而自己却是看着父亲一点一点地在床上咽气的。他现在虽然有粟饭可以吃,但是比起万安来说,他已经没有对象可分予自己这大半碗粟饭了。
他又转向自己的乐正什正。她正端着一大碗粟饭,同洛什副聊天。乐正什正也不需要自己分食,她素来是自己料理好一切事情的,从来不麻烦什中的军士——除了在决战时受那一箭以外。什正或许是自己见过的唯一一个不喝兵血的什官了,或者说,她一开始在楼昫的心中,就没有作为什官存在过。
楼昫低下头,只能将碗中的流食一股脑地倾进自己的腹中,为自己效力。
在之后的几天中,骠骑军南向的路上不断地获得了来自附近匈奴王国和部族的支援。这让整支部队的行动速度又加快了一点。在渡过狐奴河以后,他们还受到了须卜王的接待。在经过了须卜部之后,在四月初六,终于,在无尽的南方的地平线上,巍峨的乌戾山重新出现在了汉军将士们的面前。
“乌戾山!”齐渊对何存说,“这个顶上的雪已经消了许多了,但是我还能认得它的样貌。”
通书什的士兵们都言笑着讨论着这座山峰。眉出和闵升骑在马上,眼见了这座山,却不发一言。他们的百人队——个个都是上林苑中的精锐,护送着通书什,跟随骠骑的大军越过这座山,在将近一个月以后,只有九十许人重新有机会看到这座界山。
看着眉出脸上的阴云,天依原先激动的心情也被浇灭了许多。她又想起“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的汉代诗句。通书什虽然在军队的保护下,没有出现死者和残者,大家全人而还,但是其他汉军部队出现的伤亡和非战斗减员,会在每个人心中留下巨大的烙印。
那几位战死的北军骑士是为保护通书什的士兵而死的。乐正绫和天依之前几日在同眉队副谈话的时候,提及过,需不需要通书什帮忙接济他们的家人。
“你们不要代朝廷行事。”眉出当时说,“我们出军,保护通书什,这是朝廷下的命令,不是你们下的命令。你们没这个权柄给北军下命令。朝廷自会安排,他们的儿子会成为郎官。”
“继续为长安宫廷里面的人效死?”
“要不然呢?”眉出道,“我们这些北军中的人,就是这样的。”
说是这么说,但是乐正绫还是向眉出索要了那五名阵亡骑士的家庭信息。每年在边事上身死的吏民殊多,这五家人在生活上的困难,终究靠不得朝廷,得动员自己和通书什的后生们一并解决。
当时眉出尚能健谈,但是到了现在,面对着绵延的乌戾山,这个中原戎狄人的后代,想起他以往认识的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通书什的士兵们笑言了几句,也很快停了下来。一个月前浩浩荡荡地出师的众军面对着这座山峰,仿佛集体犯了失语症一般。
“现在一看,乌戾山真雄伟啊。”乐正绫慨叹道,“它在往古的时候,经历了多少往事,今后又将历多少风云,有多少农牧商旅在它的小道上吃苦,多少良人翻越了它,就再也回不来……”
一股浓重的怀古的氛围从天依胸中生发出来。与以往不同的是,自己是古事的亲身经历者。在战场上受伤的、肢体破碎的、挨了劫掠四处逃散的人们,纷纷化为幻影,若隐若现地在乌戾山区飘浮着。她希望这次回到长安以后,这片广阔的土地不要发生第二次战争了——虽然不管是历史还是当前的形势都告诉她,至少还需要一次河西之战,杀得胡汉四塞人头滚滚,“古来白骨无人收”“死人骸骨相撑拄”,河西地区的权力争夺才会初步告一个段落。
在元狩二年四月初六的黄昏,众军沿着乌戾山北边的河谷,重新翻越山口。当赵司马带着他的军幕和通书什站在乌戾山的山口上时,大家向北回头望去,呈现在他们眼前的复是出军时所看到的,深青色布满云阵的天空、寂寥无人的莽原,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