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个月中,除了植物更绿了、天黑更迟了以外,仿佛这片山原以北,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般。”天依对这个景观一时感到异常震撼,“在这一个月间,有将近一万人死了,受伤和流散的无法计数。然而在所有事情平息了之后,大自然将这一切都吞噬了下去。仿佛那些人和事一开始就没有存在过。”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乐正绫道,“《淮南子》说鲁阳公与人构难,战酣日暮,挥戈止日,日为之返三舍,这样的传奇在现实中不会存在。我们在汉代,无论在社会上,还是在自然上,我们的力量都异常薄弱微小。我们生活在时间的世界当中,事件是一次动程,当动程结束以后,这件事若没有拍摄、录制等途径,便只能通过记载和传言流传在人们的脑中,被逐渐地淡化、忘却。就算百代之后有人高呼着‘不要忘却’,事件也结束许久了,人也早已不是当年那批人,那么这个口号也只能成为在彼时的环境下,以古人之酒浇今人块垒的引子。”
“也是。在现代的时候,我们也不会太关心这次河西之战,只是走马观花地看一看关于它的记载。”天依叹了口气。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们回到了现代,一定要再去武威看一看,看看我们曾经驻足打仗过的地方,两千年后是个什么样子。”乐正绫看着远处的山峦,“在我们两千年前的、早已腐烂的尸骨上,他们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乐正——”赵司马忽然叫住了她。阿绫连忙走到赵司马身前,向他恭敬地行礼。
“你们刚才互相嘟囔的海国话,我是听不懂。不过我想到一件事:在我们从那个山口南面来的时候,当时我们也站在这里。”赵破奴说,“我当时问,之后你们什的命运就要掌握在你的手上,你有什么心情,你说没有心情,也不能在士兵们面前表现出软弱,你不允许带的人一个一个地在绝境中倒下去。现在你是做到了。”
“我们在塞外的出征是一场灾难,对很多很多人来说都是。”乐正绫低着头,“我只能尽量让我的后生们全甲而还,不辜负我对他们的责任,以及军幕和骠骑将军交代在我身上的责任。”
“责任。你这小姑娘还挺会说话的。”赵司马站在大风当中,“你这几个月下来,身上中了箭、受了伤,人也晒黑了。回到长安,好好休息,带士兵们完善完善词典。吃穿用度,由骠骑将军拨给。通书什不太需要你负责任了。两三个月以后我们再出河西,如果需要你们随行,会另外通知。”
“唯。”乐正绫和天依都向赵破奴司马行礼。天依延颈向山口的后方看去,骠骑将军的部队,以及他们获得的俘虏、已经有半数跨过山口,进入了山峰的阳面。在阳光照射到的地方,代表着汉朝直管的领土,象征着安全和秩序。经过了小半个月的转战和半个月的撤退,天依对这种有所寓示的阳光感到无比地亲切。她感到自己的身子像一个上了发条的玩具,在紧绷地旋转了一个月以后,它终于可以安然地松解下来了。
——第四节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