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氏盯着姜照,勉强对视,目光却有些发虚。
姜照冷冰冰的眸子里深藏让她看不懂的神采,没来由的,她感到胆战心惊。这样的姜照太陌生了,哪里是个深闺里读书弄胭脂的小姐,分明是……是随时要扑上来咬人的恶鬼。
对,就是恶鬼,贺氏觉得姜照眼里有阴森鬼气。
她不明白,一个十四岁的小丫头片子,晕倒之前还被她胁迫着不敢跟她硬碰,甚至自己气晕了过去,怎么片刻之后醒来,就成了另一副模样。
……我不怕死,你们敢赌吗?
这句话音量不大,却震得她耳朵嗡嗡作响,她还真不敢立刻还嘴说“我们敢”。因为姜照的神情,分明表示随时可以拼命,鱼死网破。
她的确拿着有力的把柄,可要是姜照硬抗,自己这边倒是吃不了亏,但平妻的事情也就没头绪了。贺氏暗暗磨牙,这个死丫头,之前明明都默许了平妻之事,现在回了家竟敢反口!让她白跑一趟!
“四丫头,你可别后悔。”
贺氏脸色铁青站起来,从牙缝挤出几个字,怒冲冲拂袖而去。
姜照淡淡一笑。
后悔这种事,她在死前已经悔过不知多少遍了,重生后要是还整日悔来悔去,那不是白死一回?她曾和姜芙龄亲口说过,若有来世,她要做坏人。她要站在门口,再不做那被吊在房梁上却毫无还手之力的废人。
她此生,绝不做后悔之事。
只向前,不回头。
她要平平安安活下去,更要保护全家平平安安活下去,为此,不惜一切。
敢要挟她的,必将付出代价。
敢谋害她的,必要其追悔莫及。
一生还有很长,她怎会在区区贺氏身上栽跟头!
“阿萝,到底怎么回事?听贺氏的口气莫非她威胁过你?她跟你说什么了?”贺氏一走,程氏立刻急着相问。姜照和贺氏说的什么“家破人亡”,让她听得胆战心惊。
“太太莫急,一会见了祖母我与你们慢慢细说,现下请受我一拜。”
姜照起身,朝程氏郑重行礼。
程氏诧异至极,忙忙相扶,姜照却执意行了全礼。
“太太,经了今天的事,太太为我跟贺氏据理力争,我才知道太太是真心待我好。以前有不懂事的地方,请太太念在我年少无知,别跟我计较可好?从此以后我拿太太当真正的亲人长辈相待,再不管什么继母继女的隔阂,我们是一家人。”
“阿萝你这是做什么!”程氏拉起姜照,嘴上说着“跟贺氏理论是我分内之事”,心里却是极其感动,极其高兴的。
继室不好当,继母更难做,她万没料到今天和贺氏吵一场架,倒把姜照弄得掏心掏肺起来。姜照若肯从此拿她当亲人,而不是敬着远着她,她再跟贺氏吵几场也无妨。
只是她却不知道,姜照这一拜,拜的并不是今日之事。
前世,因为姜照嫁入唐国公府,姐妹共侍一夫,外界怎么鼓噪传为美谈都是虚的,周围亲朋好友圈子里,程氏却没少被大家议论,说这继母当得真狠心,竟肯把女儿扔出去做平妻,到底不是自己生的不心疼。程氏有苦说不出,受了不少委屈。到后来长房相害,姜照父亲亡故,是程氏以一己之力变卖嫁妆支撑家业,又拖着病体到处奔走想要复兴家门,百般辛酸之后贫病而死。
姜照心里对程氏深深感到亏欠。
往事不可追,前世的程氏她弥补不了,唯有在这一世与之修好,护其周全。
程氏是姜照重生后见的第一个亲人。
而家里,姜照还有祖母,父亲,姨娘,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祖孙三代一共八口人。自家加上祖母的娘家,程氏的娘家,三大家子人都在前世被长房直接或间接所害,或者家破人亡,或者遭受重创。
这笔债姜照是绝对要讨回来的。
而这几家子亲人,也是她今生必须护佑周全的。
该怎么做,眉目她已经有了,只需仔细敲定细节。
“太太,我们去见祖母。”
她眼下立刻要做的,是把长房的盘算告知长辈,大家同仇敌忾。她自会请长房好好喝一壶的,而家里亲人们,必须知道长房的丑恶嘴脸,免得谁又被骗了去。
——
从程氏房里出来,廊下站着两溜先前被屏退的下人,姜照在内看见自己的贴身丫鬟,名叫夷则。
目光重重落在夷则身上。
这个高挑身材皮肤偏黄,长相并不出众的丫头,在前世,为了帮她逃离唐国公府,被姜芙龄活活打死。这是最忠心不过的一个人,姜照欠她一条命。
她深深注视夷则良久,硬忍住上前攀谈的冲动,最终只招呼夷则跟上,陪程氏默默出了院子。
这辈子她要报偿的人太多,要对付的人更不少,稳住,不能急。
路上经过花园,仲春时节满园芬芳,一草一木尽皆熟悉。她走得很慢,及至到了祖母院门前,看到守门小丫鬟笑嘻嘻无忧无虑的脸,眼睛便有些发酸。
这是她的家。
踏上直通祖母房门的鹅卵石小路,看满院下人说笑走动,热热闹闹的,心里更暖了一半。
她这颗心,被废园冷风冻透了,一直冰着。家中点点滴滴,眼前所见与记忆重合,比春日阳光更暖,最能融冰化雪。
到了正屋门外,姜照站在阶下深呼吸几次,定了定神,才示意丫鬟掀帘子。
“祖母!”
三屏斗簇灯笼锦罗汉床上,头发花白的老人倚枕而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