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仰起头吐息成雾,嗓音喑哑:“都是命数……别再试着挽回他了,哪怕你牺牲性命,他都不会心软的。”
所有人都劝我早些了断,我也自知愚蠢,可是这六百五十年的情缘,阿夙还陷在戏里,我皱眉阖目,尽量保持平静道:“我很累很累,就是不甘心和他错过……”
牢狱中月色落寞,跃动在枯草上,似破碎的泪痕,华予抱紧我低叹:“执迷不悟……你会遇到更好的人。”
主君于我而言,是傍身的梧桐,我栖息在这树上,早已成为习性,纵然这棵树不再为我遮风避雨,我也舍不得离开另寻栖处,因为我知道,没有他我活不了。
“你不必再想他了……”华予嗫喏着,躲开我的目光,不忍道:“这些日他风寒大病,元姝去照顾他了……”
我按住胸口的噎闷,颤着唇问:“然、然后呢?”
他的目光游离在窗边积雪上,嗓音飘渺:“乔阴阑战死在鄱野,帝君恩典元姝休出夫家,不必守寡,她一连七日侍疾神司,和他同榻而眠,甚至……甚至……”
一字一字如针锥刺心,我仓惶地摇头,预料到可怕的事实,脑中嗡嗡如雷鸣作响,眼泪顷刻喷涌而出。
“她不惜女儿清白,宽衣解带为他暖身,神司病中回心转意,此事满宫风闻,也许郡主很快要改嫁了。”
我埋进他怀里瑟缩,狱中回响着我间歇的哭吼……
为何我遍体鳞伤之时,是他旧情复燃之时,他不肯为我那夜负责,却对元姝的暖身之恩,如此郑重。
“都会过去的。”华予搀直我的身体,我歪歪斜斜,这副没有灵魂的残躯,仿佛泥像遭雨崩逝,原来只有我痴醉在梦里,他早已决然而去,拥回他的青梅初恋。
什么非卿不娶,至死不渝的誓言承诺都应声破灭,我还傻傻守着这场独角戏,不肯散场,永远都回不到从前了,哪怕我拼得头破血流,他都不会回首看我。
华予何时走的,我不知道。昼夜交替几番,我也没有印象,眼前重播着回忆,才能熬过这漫长的光阴。
元姝不速而来,我很久没见过她了,印象里只剩一个名讳,还有一段互相算计的往事,奇怪的是,我还能一眼认出她,顷刻想起她和主君恩爱如初的传闻。
她今日姿容美艳,红唇微微翘着,眼瞳勾魂摄魄,一副饱受情爱滋润的模样,裙摆上石榴花婆娑妖娆。
我扭头背对她,借着窗边月光,啃我的馊馒头。
“阿夙姑娘最近可好?”她娇笑着逼近我,我嚼着馒头怎么也咽不下去,那些刺痛我的想象卷土重来。
她自讨没趣:“怎么不理人呢?我不好容易把清偃哄睡了,才抽出空来见你,你怎么这么不领情?”
娘亲曾教我受欺负时不能哭,会让敌人更加得意,我唯一示弱的那次,就是哭给主君看,并非胆怯,而是我想取悦他,想让他高兴,只要他高兴我就高兴。
“哦……不对,应该是墨昭上仙。”她行动间裙摆窸窣轻响,浓郁的胭脂香飘来,“牢狱的滋味如何?”
我转过身冷笑:“还不错,有劳乔阴夫人惦记。”
牢影如鬼魅笼罩我,她伫立在火光里,眉眼间风情万种,活像吸食|精魄的狐妖,掩唇一笑:“想必上仙在牢中消息闭塞,待来日我和阿偃成亲,再来宴请您。”
我憎恨她这嚣张的嘴脸,克制自己想象她和主君最近的恩爱,我没有心情和她斗嘴,只盼她早些离开。
石榴裙缓缓曳地,晃着锦绣的炫光,我按住肿痛的眼角,告诫自己不能流泪,不能在她面前露出狼狈……
火光剧烈跳动着,泛出暧昧的红晕,像波动的河,她面露陶醉道:“你知道他每夜抱着说我什么吗?他说他有愧于我要弥补我,总归兜兜转转我还是他的……”
不要再说了!我握紧十指,抵御汹涌的心痛,眼睛只盯着墙根爬行的老鼠,我恨不能变成它钻进洞里。
她语调欢快:“他还说你和他阵营有别有缘无分,他失去你了就不能再失去我了,若没有你,我们还不能这么快和好如初,说来我还得谢你让他回心转意。”
一字一句如锋刃剖心,我深深闭眼,两行泪蜿蜒,伪装的坚强顷刻瓦解,注定我今夜又要失眠,为什么我已经伤痕累累,她又来给我撒盐,要我求生不得……
我很痛很痛……回忆着那夜欢爱后的抛弃,回忆着他劝我另择良人的狠心,回忆着从前点点滴滴的情好,都是逼疯我的刀锋,而今他恨我欺骗,不再原谅。
铜漏滴答,光阴漫长难捱,我跪坐在黑暗阴影中,望向破窗上的那束月光,等着黎明降临,元姝何时走的我不知道,我只知我该醒了,回到我从前的无忧。
华予悄悄偷走我的速死药,我拖着这副残躯苟活,连退路都没有,万幸的是,懦弱的我殉难于拂晓之际,我睁眼迎接朝阳,恍若浴火涅盘,昨日种种俱已死……
我大口大口咽着馊饭,目睹日影寸寸西斜,终于等到夜晚风雨隐晦,狱卒换班,挣断玄铁锻造的锁妖链,血洗地牢,披头散发赤足闯出去,雷霆照亮天地。
回首血流成渠,噼啪溅起雨花,横尸遍野,我缓缓抬手凝光,雨势如油浇燃火海,焰影扭曲哔啵炸裂。
从头到脚都淋得湿透,而我醒悟新生,刺骨的寒风呼啸吹来,我感到自己还活着,仰望滂沱的雷雨,一轮弦月像猩红的眼,俯瞰我激狂行凶,制造人间惨剧。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