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时节,四鼓交时,天还未见鱼肚白,十五岁的弘熙皇帝李烨整夜未眠,独坐清思殿,他烦乱的心绪随着交鼓声逐渐高涨,终于忍受不住,叫人不许再敲。
一时间,偌大的太明宫似古墓般死寂,然而他还是坐不住,捏着团书信走出清思殿,秋风吹来刮在他脸上,生冷生冷的,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要用凛冽的寒风让烦乱的心冷静下来。
黑云在穹顶上方滚动,掩盖了所有星辰,弘熙知道,哪怕迷雾重重,星辰也如无数双眼睛随时在上方俯瞰大地。他心里想:“朕乃真龙天子,理应在九天之上,为何陷于地圐之中。”
他捏书信的手更紧了,仿佛要将它在手中捏为碎屑。这是睿亲王李贺托司天府总指挥使陆稷秘密呈上的——就算亲王,要面见圣上也须经过吕自山安排,只有担负护卫宫闱要职的司天府不受他约束。
陆稷将书信交付于幼子——三等御前带刀侍卫陆钧,亲手呈递于弘熙皇帝。信中满篇皆是李贺的肺腑感激之言,在弘熙眼中,却字字如刀,句句似绞,看得他痛心疾首又血脉喷张。
李贺是他唯一可依靠的大臣,墨梅传书这么大的事,轰动整个长安城,皇帝却身在宫闱毫不知情,险些铸成大错,幸而司天府力挽狂澜,否则天下百姓该如何来评价这位当朝皇帝。
弘熙六年,是他继位以来处境最艰难的一年。先帝驾崩时未立储君,宰相吕自山拥戴四皇子李烨登基,他因拥戴之功掌握兵权,野心毕露,逐渐打压异己,铲除许多忠良的肱骨大臣,成为不可一世的权臣。
弘熙年幼,皇太后性子柔弱,孤儿寡母如何与吕自山抗争,弘熙四年,皇太后竟一病薨天,留下个孤儿独自面对风刀霜剑,吕自山趁此收服朝廷各部以及靖元司,到弘熙六年,他已完全将皇帝架空,权倾朝野天下。
一阵骤风袭来,弘熙不由打个寒噤,下意识地抚了一下双肩,忽觉身后有人为自己轻轻披上一袭狐皮裘,回头一看,竟是吕皇后,他不由一惊:“这里是清思殿,你来做什么?”
清思殿乃皇帝书房,后宫无召不得入内。吕皇后身披凤袍,十分端庄美丽,她退后一步,福了福身子回道:“皇上,天冷风寒,当心着凉。”
弘熙看了一眼吕皇后,心中烦恶更甚,年初吕自山仗势作恶,硬指他长女吕令仪为后,他自己倒成了国丈,真是牛不喝水强按头。
弘熙身不由己,只有按他的意思册封吕氏为皇后,不过半年以来从未宠幸于她就是了,以防她有朝一日诞下皇子,届时父女群臣上演逼宫的戏码。
“朕进殿就是,你退下吧。”弘熙回首,见带刀侍卫陆钧已如护法般立在身后,不由宽心。吕皇后并未退下,也不回话,看了一眼威武的陆钧,说道:
“臣妾听闻睿亲王府遭遇大难,皇上派司天府力挽狂澜,杀了作恶多端的江湖狂徒,大快人心,臣妾为皇上高兴。”
这话说得弘熙惊悸心寒,稳住不在脸上带出声色,连后宫都知晓睿亲王府之事,堂堂皇帝却在事后才得以在亲王秘密呈递的书信中知道,他吕家何等猖狂。
听了此话,弘熙便明白了皇后的意图,她特意赶在早朝前闯进清思殿说起这事,分明就是在试探,倒也提醒了弘熙,今日早朝恐怕有场腥风血雨。
“朕倒不知,”弘熙顿了一顿,见吕皇后面孔浮现出一缕惊惶,继续道,“大启朝何时有后宫干政的规矩,你去将祖制抄写十遍,退下!”
弘熙一甩手走进殿中,皇后福身回道:“臣妾遵命。”又看了一眼陆钧,陆钧也正防备着她,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便听得弘熙在殿内大声吩咐:“陆钧,进来!”
陆钧闪身进殿,在弘熙座前跪地,弘熙先从怀中掏出金表一看,已是寅时,他扫顾四周,见吕自山的党羽元帅府都尉张贯从侄——内侍张圭、张略在殿中,便吩咐:
“殿内有陆钧看守即可,其余人退下,无召不得入内。”
张圭、张略互看一眼,回话退了出去,躲在殿外小心窥听殿内动静,但陆钧已用灵力在大殿四周布下界限,让声音无法传出,随后禀告道:“皇上,已处置妥当。”
“嗯。”弘熙借着烛光打量跪在地上的陆钧,他低垂着头,额上冒出来些许冷汗,不知是否因为殿中过于沉闷。
“陆钧,此次睿亲王府之事,若非司天府,朕已成孤家寡人。”
陆钧急忙叩首,回答:“皇上错爱,司天府陆家,原是草莽贱奴出身,数世受朝廷天高地厚之恩,臣等虽肝脑涂地、粉身碎骨,也难报万一!”
“好!”弘熙双手托陆钧手臂,扶他起身,“朕深知,司天府尽忠尽义,可以肝胆相托,今日早朝,吕自山必要纠缠此事,你快将细节说与朕知,不论他怎样,朕今日统统给他驳回去!”
“皇上!”陆钧惶恐地又跪身于地,眼中竟已含泪,咽哽道,“臣有罪!”
弘熙一愣:“你有何罪?”
陆钧伏地答道:“回禀皇上,为睿亲王解困之人,并非司天府。”
“啊!”弘熙如遭雷磔,登时脸孔一白,倒退几步靠在御座旁,两手猛抓椅背,急声问:“那是何人,为何四叔在信中称司天府解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陆钧颤声回道:“臣不敢欺瞒皇上,那日吕相将太明宫封锁,阻拦宫外一切消息,臣知事出有异,召眼线得知睿亲王遭遇大难,臣唯恐皇上将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