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不以为意,面上却得恭恭敬敬应是,还笑着说了几句恭维话,道:“往日是儿子糊涂了,竟不能体谅老太太的心意。嫡嫡亲亲的侄儿,和儿子又有什么分别?我是和琏儿一样看待,我也盼着他好。琏儿也就那样了,宝玉是个好的,是该仔细寻访个先生,只怕他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听了这话,贾母果然高兴起来,笑道:“你是我养的,我还不知道你。从来嘴上没什么好话,心里还是念着自家人的。”又说:“宝玉是你亲侄子,你还能不惟愿他好的。”贾赦心中嗤之以鼻,他惟愿宝玉好?宝玉好不好关他何事?将来出息了也不会孝敬他。但面上,唯有应是。
见贾赦态度好,贾母更高兴了,一时兴浓,不免话多了些。拉拉杂杂说了好些,无非是些兄友弟恭,家业兴旺的事,末了才又想起还有话没有交代,遂说道:“别的都罢了,我只有一言,不许把孩子逼狠了。”又说:“我们这样的人家,原也不指望他考个状元光耀门楣。只是我想着,宝玉这孩子聪慧,也不能白耽搁了他。等以后他大了,想起来只怕要后悔,我也不至于落个埋怨。再说,他这么大的人了,再有几年,也是要成家的人,总不好整日这么玩着。”贾母说一句,贾赦就应一句。
既是要往林家去,贾赦便在心里仔细斟酌,当然不是为宝玉,而是为了自个儿。
一时定下主意,贾赦才得时间想一想贾母提的事,一时,竟叫他想起一个人来。
你道贾赦想到了谁,却是刘先生。
柳湘莲得了圣旨训练水师,刘先生的名儿也在京里传遍了。可叹贾府竟无一人想到。
贾赦原也是无心,也是方才琢磨如何和林海说,就想到那一年林海荐的刘先生。也不知怎么的,忽而就想到柳湘莲身边的刘先生。两下里一对,这才想起来。心里暗悔不已,道:“怪道当日听着耳熟,还只当是人有同名,原来竟是故人。”
一面暗骂贾母目光短浅,又骂贾政无识人之明,这样的人才送到跟前儿,却拢不住。一面又想,若是当日为贾琏请了他,便是贾琏不读书,留在跟前,也是个臂膀。
悔一时,恨一时,又叹一时。又想到此次要求的事,也不知林海是不是还记着当日的事,心里怪不怪。若是还记着,只怕不能尽心。若事儿不成,贾母必定不会疑林海,只当他不用心。想一回,便转身又回去了。
打发走贾赦,贾母才想起另一件事来。宝玉怎么说也是王夫人的儿子,为宝玉请夫子,怎么也该告知一声儿。待要吩咐丫鬟请王夫人过来,又想起王夫人病了,遂打发鸳鸯往荣禧堂去,一则是瞧一瞧王夫人,二则说这件事。
哪知鸳鸯才走,就听得贾赦又进来了,猜度怕是才有事忘了说,忙命进来。见了贾赦,便问:“还有什么事儿?”不等贾赦回话,又说:“都是做祖父的人了,怎么说话做事还是这门着三不着两的。”
贾赦忙陪不是,道:“这一二年,忘性竟是越发差了。”又说:“我也是才想起来,老太太可还记得刘成林?”
刘成林的名儿,京里谁人不知?不是柳湘莲,福建还不定怎么样呢。既知道柳湘莲,自然也就知道刘成林了,都说不是跟前有个刘诸葛,柳湘莲也打不了胜仗。便是柳湘莲自个儿,也这么说。
贾赦特特转回来,却问了这么一句话,必然有缘故。贾母一时哪里想得到只见过一面的人,百思不得其解,遂摇了摇头,笑道:“你当我老糊涂了,虽说不曾见过面,但名儿还是听说过的。”
贾赦便知贾母是没想到,但听贾母这般说,又陪不是,忙道:“是儿子没说清楚,怨不得老太太听着糊涂。方才我想到一个人,约莫是姓刘,只是记不大清了,就想着问问老太太,看是不是。”
听言,贾母便有些明白了,道:“你说来,我想一想。”
贾赦便道:“不知老太太记不记得,四妹妹去的那一年,姑爷荐了个先生过来。教了宝玉几日,后来又走了。我不记得是哪一天,琏儿说了那么一句,似乎就是去了福建。”
一则时日太久;二则贾母当时并不曾打算留下刘先生,是以没往心里去。别说名字,便是姓什么,也记不得了。是或者不是,还是两说,但贾赦说这话的意思,贾母却是明白了。冷哼了一声,但想着儿子也是做祖父的人了,在下人面前,终究要替他留些体面。不管心里如何想,面上还是一团和气,道:“我也记不清了。不管是不是,你见了姑爷,只管大大方方的说。我最知道他的为人,哪里会和我一个老婆子计较这些个。”
该说的已经说了,至于最后事成不成,是不是和此有干系,那就不是他的事儿了。
从贾母那里回去,贾赦并没有着急写帖子,而是先回房与爱妾吃了几盏酒,只是总不自觉地就想到这事儿,心绪就不大高。他的好母亲,心里想的,眼里看到的,从来都是二房的人,何时有过他这个儿子。不是有事,也想不到他。
想是这么想,但事儿还是得做。遂打发了小妾,这才慢慢往书房去。
提起笔,又放下;想了想,又提起笔,还没落笔,复又放下。如此再三,贾赦到底还是起了身,只打发一个小厮,吩咐他让门房递帖子。
次日见了林海,果然问起刘先生。林海听了,一时也没有多想,只当贾母终于知道刘先生的好了。暗暗摇了摇头,机会稍纵即逝,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