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钏、袭人这会子,在厢房外的小厅忙碌着,抱琴则为探春沏着茶水。
探春坐在元春身旁,诧异道:“大姐姐是怎么了,刚刚怎么说出这番话来?”
元春声音悠远,恍若从烟波浩渺、雨雾封锁的湖中飘来,道:“自我回来以后,家中多不顺遂,许真是冲撞了什么,我持经修行也是好的,起码为家里兄弟姊妹祈祈福。”
她刚才想了想,不管是将来与珩弟如何,或许她出家才是最好的结局。
“大姐姐……”探春心头微惊,粉唇翕动了下,想要劝着,但又不知从何劝起。
元春幽幽叹道:“还有因我之事,母亲心怀芥蒂,如我皈依佛门,想来也能化解一些怨气。”
探春关切道:“大姐姐,不到这一步呢,珩哥哥不会不管的。”
“珩弟……”元春凝了凝秀眉,光洁如玉的额头下,柳叶细眉下,明眸流波熠熠,心头涌起一抹苦涩,喃喃道:“珩弟也有他的难处。”
“难处?”探春英眉蹙了蹙,一头雾水。
正在这时,外间传来一道叹息,唤道:“大姐姐。”
探春和元春听到这叹息之音,心头一惊,都看向那从屏风后进入里厢的蟒服少年。
分明是贾珩,原来从宫苑返回宁国府,想了想,就打算去荣国府看看元春。
先前天香楼发生了那么一桩事,想来元春心头也不好受。
只是,他原以为元春已经安歇,不想来到院落,仍见屋内灯火亮着,遂挑帘进入厢房,示意袭、金钏二人不必声张,站在外厅,听着姐妹二人叙话。
此刻,已是亥正时分,夜凉如水,屋内因燃着地龙,倒不寒冷,而冰绡、麝香混合着兰草的香气盈于室内,沁人心脾,耳畔响起元春的哀婉之言。
他几以为元春拿了惜春的剧本。
嗯,不对,应是宝玉的剧本。
用黛玉的话说,我数数你做了几次和尚了?
“大姐姐何出此言?”贾珩步入厢房,少年颀长身形恰恰因烛光成影,一下子落在了元春身上。
元春秀眉弯弯,凝起秋波流转的眸子,含情凝睇地看着那少年,他应是刚才宫里而来,第一时间过来看着自己,念及于此,鼻头微微泛酸。
“珩哥哥。”探春起身,俏声唤着,问道:“大哥哥是从宫里刚回来?”
贾珩点了点头,近前落座在床前绣墩上,道:“刚从宫里回来,想着……嗯,就过来看看。”
元春听着少年的话,心头微动。
想着,就过来看看。
虽然是一句缺了人物和缘由的话,可将徘徊踯躅、惦念牵挂的意蕴尽数……留白,让人反复琢磨。
想着,想着什么呢。
元春贝齿咬了下唇瓣,垂首之间,夜色暗影迅速填补了烛火映照的丰美玉容,丛密睫毛颤动,丰润脸蛋儿似盈月为云霭影蔽,渐化为一弯弦月。
探春叹了一口气,看向那少年,道:“珩哥哥,你帮着劝劝大姐姐吧,她不知怎么生了出家的念头,我刚刚还在劝她呢。”
贾珩接过袭人端来的茶盅,目光投向一旁的探春,面色顿了顿,轻声道:“三妹妹,我和你大姐姐说会儿话。”
探春:“???”
什么意思,这是要赶她走?
她在这里,碍事儿了?
元春闻言,心头不知为何就有些羞,但脸上神色不露分毫,柔声道:“三妹妹,我和你珩哥哥说会儿话。”
探春点了点头,倒也没有多想,以为是要说着自家母亲的事儿,那说的深了浅了,大她的确不好在一旁听着,道:“那你们说吧,大姐姐,我先回去歇着了。”
说着,领着侍书、翠墨返回自家院落。
贾珩端起茶盅,呷了一口,任由雨前春茶的茶汤在齿颊间流转,清香甘醇。
抱琴柔声道:“姑娘,我和袭人、金钏给姑娘准备热水沐浴。”
元春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下来。
贾珩凝了凝眉,也没说什么,只是缓缓放下茶盅,抬眸看向元春。
待几人离开厢房,房中顿时剩下二人,贾珩看着坐在床榻上的元春,轻唤道:“大姐姐。”
“珩弟。”
贾珩整理了下言辞,问道:“大姐姐说方才要出家?”
元春看着那少年的下巴,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此身许佛,持经诵读,以赎罪孽,也是为家里的兄弟姊妹祈福。”
贾珩闻言默然,只是微微抬头,两侧帏幔金钩束起,淡黄衣裙的少女雍美丰丽,双手交迭在小腹前,攥着手帕一角。
“祈福还有旁的法子,好端端的,怎么想起出家修行了。”贾珩问道。
元春淡入香鬓的蛾眉下,低垂的美眸自颌下迎上清眸,柔声道:“不然,珩弟……想让我出阁嫁人吗?”
这话问得有几分古怪,但此情此景,却有七八分心照不宣。
不出家,就出嫁。
此刻,元春说完,眸光再次低垂,一颗心几是提到嗓子眼,纤纤玉手抓着手帕,纤如玉葱的手指,轻轻铰动着手帕上的竹叶,一如乱成一团的心绪。
那是贾珩也记不得什么时候递给元春的手帕,嗯?
贾珩沉默不言,下意识伸手去摸茶盅。
他扪心自问,在经过先前种种后,他想让元春嫁给旁人吗?
事已至此,他能接受元春躺在其他男人怀里,给其他男人生孩子?
不能这么自行拷问……血压都高了。
伴随着茶盅“哒”的一声,清脆的声音在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