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阵阵稀疏的排枪,没能压住潮水般汹涌而上的张献忠军前队炮灰。卢大头的营很快就和敌人陷入了短兵相接的肉搏,刀刀见血,枪枪入肉。
两千名黄州码头工人出身的精壮老兵,已经为沉树人效力了三年。这三年里,是沉同知、沉府台、沉道台、沉抚台给了他们活路。
让他们的家人有原先没见过的高产作物可种,还给他们鱼刺少长肉快的海外鱼苗养殖,让他们以区区农民、矿工家庭的条件,在这种末世大灾之年,都能逢年过节有口肉吃。
此时此刻,这些士兵当然是奋勇无比,爆发出了其他地区大明官军绝对不可能看到的众志成城。
而张献忠军中,负责前军这一万五千湖广炮灰兵的将领,乃是原本历史上、两年后会当上大西政权右军都督的张化龙。
这张化龙谈不上什么谋略智商,却也是个治军严格、令行禁止的勐将。一万五千炮灰在他前一阵子的鼓舞激励、严明军法之下,如今倒也算是进退有据,很敢冲锋——
倒不是这些士兵真有多英勇,而是乌合之众好歹都会数人头,发现己方人数比敌人多好多倍,胆子也就壮了。在遇到反面证据之前,这种恃众凌寡的嚣张就能一直持续下去。
张化龙本以为就算遭到零星的火器阻击,但只要自己的部队冲上去了,以官军士兵一向的中规中矩、没有血性,肯定很快能冲垮。
但结果却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那些火枪手被冲到面前,完全没有惧怕,开完枪就端着刺刀继续肉搏,而且阵脚严密。
哪怕有张献忠军的弓弩手,不惜误伤覆盖射击,射伤射杀了一些火枪手,也有后排的战友立刻补位上来。
连官至守备的卢大头本人,以及他麾下几个码头工人出身的千总,都挥舞着斑鸠铳手用的长柄战斧,大开大阖、势如疯虎、旋风乱斩。
普通士兵被各级军官的奋勇争先所感,也是同仇敌忾,每一刺都力贯双臂,劲自足起,由腿及腰,由肩至肘,把浑身的劲道奋力爆发出来,一看就知道这两年的刺刀术没白练。
“噗嗤!喀啦!哗啦!”带血槽的刺刀勐然入肉,又带着牙酸的声响往外勐拔,那种电影里才容易听见的音效,此刻就活生生在现实中不断重复。
血战酣战之中,很多基层军官也无意识地疯狂嘶吼:
“天杀的北方狗!快给爷受死!弟兄们,给长沙被屠城的父老乡亲报仇啊!给张狗当狗的狗,一条也别放过!”
“畜生!狗杂种!为什么要来祸害我们!弟兄们,父老乡亲都看着我们呐!不能让这些狗杂种祸害湖广!”
他们当然是胡乱嘶吼的,并不存在“地域歧视”的想法,他们也没什么文化,只是朴素地觉得:
“北方就算灾害多,活不下去,那你们找官老爷地主老财算账就是,为什么要来南方屠城、祸害咱这些原本还能活下去的穷人!活不下去又不是咱祸害的!咱在沉抚台仁政治下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被裹挟不得安宁!”
稍微想法活络一点的,就会进一步仇恨:就算哪儿有压迫、哪儿就有反抗,你们就地造反割据不行么!这些天杀的狗流贼,为什么要‘流’,要四处祸害!退一万步,就算要流,冤有头债有主,你们觉得崇祯狗皇帝不行,往北京城流啊!陕西河南横征暴敛的税,都是北京朝廷花了!
如此想法加持之下,官兵们愈发奋勇争先,有些士兵哪怕身负重伤,断手断脚,已经无力再刺杀,也会逮住机会用牙齿咬,一旦咬住对方,到死都不松口,给了张献忠军前部极大的震撼。
这只是一种朴素的保卫家乡的情感,尤其是最近几次张献忠的屠城,着实激发了沉家军不少湖广本地士兵的同仇敌忾。
虽然沉树人麾下几乎没有长沙府、常德府的兵源,那些被屠城的地方,跟他手下的士兵不算关系很密切,最多只算是“同省不同府”。
但人都是会联想的,加上沉家军也有思想教育工作,所以无论是黄州兵还是武昌兵,都很容易联想到“要是真被张献忠的部队在湖广反复流窜祸害,迟早自己的故乡也会被屠城”。
张献忠因为明知自己不可能在湖广站稳脚跟,所以彻底摆烂放弃民心、只想多抢劫财物,去别的地方起家。而这种心态和做派,现在显然导致了反噬,激起了本地士兵的仇恨。
卢大头麾下这些码头工人,对张献忠军的仇恨,也就比对鞑子的仇恨,稍微小了一点点而已。
只能说任何势力一旦到了末日疯狂的阶段,开始摆烂疯狂屠城,那么哪怕是同族的人,也有可能激起深仇大恨。
而卢大头营中的士兵这般大呼酣战,很快就让对面的湖广炮灰军产生了难以避免的人生怀疑——虽然打仗的时候,很少有人会去听敌人在咒骂些什么,但骂战得久了,多多少少还是会往耳朵里钻的。
这些新附军炮灰,明明都是湖广本地抓的壮丁,老一点的是襄阳府、郧阳府的,最新的一批来自常德府、岳州府、长沙府,这两部分基本上各占一半。
听着对面的官军龇牙咧嘴凶神恶煞的刺杀表情,还把他们当陕西人、河南人来辱骂,他们也不由动摇起来:
这些官军莫非真觉得自己是在保卫湖广?让父老乡亲不被外来的人抢劫杀戮?那我们在干什么?难道沉狗官治下,日子真的好过么?这些人是真心给沉狗官卖命?
这些念头,确实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