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因里希的错觉是如此真切,以至于他把那天那一瞬间的所有细节,都在脑子里回放了很多遍。在后来相当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忍不住把西利亚那天瞬间的异常理解成上位者对现有地位的守护,对权柄的独占,以及对年轻后辈的……不自觉的忌惮。
——但这种逾越的猜测,会是真的吗?
它是如此大胆而刺激,以至于海因里希都不敢深想。哪怕在脑海深处隐隐绰绰的浮出点儿影子,都让他情不自禁产生一种剧烈的眩晕感。
他深深吸了口气,继而缓缓的、彻底的吐出,仿佛藉由这口气把所有大逆不道的野心都吐出了体外。
他没再看亚伦,只静静盯着眼前的桌面,半晌轻声道:“你说得对,我可能只是……有点想多了。”
我可能只是,有点不讨他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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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河纪元三二五四年,卡列扬在守护金星一战中长途奇袭,以少胜多,赢得了教科书式的绝对胜利,再一次为自己的功勋簿添上了重重的一笔。战后军部宣布收回他亲卫队队长的职务,转而任命他为光耀军团第八师师长,授衔准将,并由西利亚元帅亲自为自己的得意门生主办了授衔仪式。
这位后来的联盟副帅、首席智囊终于从自己职业军人生涯的第一块跳板上毕业了,他留下来一件最重要的遗产,就是元帅亲卫队队长职位。
——亲卫队相当于元帅的学生,队长一职有多举足轻重,自然不言而喻。一时整个军部的目光都集中在亲卫队里,各路小道消息更是流传纷纷,其中大部分人都认为最有希望的候选人不过两位:备受元帅青眼的安德斯·亚伦,和职业军人素质优异的塞特·海因里希。
这是个悬念吗?整个军部、甚至连亚伦自己都如此觉得。
然而海因里希认为,不是。
他在日益众多的瞩目中训练,执勤,战斗,出航……一言一行看不出丝毫异状,仿佛对周围的环境没有任何感觉。
所有人都觉得他心态沉稳荣辱不惊,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因为他根本没有希望。
从一开始,那个位置就不可能落到他头上。
亚伦应该看出了什么,但也很有默契的绝口不提。只在后来某天出航前,两人一起在战舰下等候登机时,他突然在风声中开口道:“兄弟,我最近……”
“我知道,”海因里希说。
他们两人对视着,过了一会亚伦伸手拍拍他的肩,说:“对不起。”
毕竟是多少年的战友,差点一起死过的人,这话里的真心实意谁都看得出来。他们就这么面对面站着,半晌相视一笑,彼此都释然了。
——然而海因里希没想到的是,军部第二天就下了元帅亲卫队队长任命书,那文件上写的名字赫然是他塞特·海因里希!
任命下达的时候海因里希还在战舰上,看到屏幕半天没反应过来,周围队友还以为他高兴懵了,一个个都来推他取笑他,又七嘴八舌的恭喜要他请客。人声喧杂中海因里希终于反应过来,第一反应是回头去找亚伦,只见亚伦捏着下巴站在不远处,脸上表情十分遗憾。
“到底没能赢你……这就是实力的胜利吗?”
海因里希一愣,亚伦在他背上用力一锤,哈哈大笑起来。
亚伦没有介怀,海因里希却有种做梦般的不切实感。
在战舰上执勤的那半个月不断被人恭喜,连很多其他军团的同僚都发来贺电,每天打开邮箱就是一堆新邮件如潮水般涌来。对此海因里希的态度非常谨慎——在晋升结果下来之前他的言行举止就一如往常,成功晋升后反而更谨言慎行了,称之为如履薄冰都不为过。
当然这种态度又为他博得了很多好评,不过海因里希没精力去关心这个。
为什么是我?他的脑海里每天都转着这个念头——为什么最后选择的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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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勤期终于结束,战舰返航着陆的当天,海因里希回到宿舍,把军装行李轻轻放到洒满了阳光的地上。窗外传来队友们三五成群嬉笑打闹的声音,和着盛夏蝉鸣声声的喧闹,更反衬出这间单人宿舍的安静和空远。海因里希站在窗前,突然想起自己刚离开低级军校,接到元帅亲署的任命书,来到亲卫队报到的当天……当年那个十八岁的他,青涩莽撞、懵懵懂懂,当他站在窗前紧张而期待的打量这间宿舍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能爬到如今的高度上呢?
海因里希在沉思中闭上眼睛,感觉阳光穿透眼皮,满世界都是灿烂的金黄。得到提拔后被谨慎隐藏起来的激动,终于从心底悄悄渗出一丝边,如电流般爬过神经末梢。
以后我还会爬到什么位置?
我还这么年轻,如果拼命努力的话,也许也会像历任队长那样最终当上将军吧?
……
海因里希深深吸了口气,又徐徐彻底吐出,仿佛藉由这个动作彻底平复了涌动的心潮。他睁开眼睛看了眼午后绚烂的阳光,紧接着回过头准备收拾行李,结果刚转身就愣住了。
西利亚靠在门框上,抱着手臂看着他。
“……”一阵尴尬的静寂,海因里希问:“您……您怎么在这里?”
“我经过,你宿舍门开着。”西利亚言简意赅道,“我看你挺忧郁的,就没打扰。”
海因里希瞬间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条件反射否认:“我没有——”
“我以为你一着陆就会来找我,看来是多虑了。”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