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爹爹对娘亲说,这辈子,很对不住她娘俩。
“有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娘亲只是笑着这样答。
帝江说,雪清跟着自己,没过上几天好日子,只是在这里跟自己过着清苦的生活。有了九玄,又才过了三百年他就离开,这一走就是七百多年。如今好不容易又团聚,却连女儿的命运都改变不了,还累得一家人总是聚少离多。
下面的话他没有继续说,因为继续说的话,不过就是——这次,恐怕要永远分散了。
当年他娶她时,他说:“我希望有一天,能有幸娶到雪清,是因为雪清可以幸福。”可这一世,却总是让她孤苦无依。
雪清只是笑,好像毫不感到悲伤:“这一世,我是很幸福。”好像,她说的是真话一样。
两个人似在说着情话,似她不知他将不在,似他不知她熬骨血。
帝江当初寻找到崆峒印,却瞒着所有人他曾身陷东海受炼狱折磨、早已经魂魄碎裂的事。可是,失却之阵原本已经让他重生过了。九玄一直以为,只要启动失却之阵来弥补便是得到了永远;永远,都再不会有灾难了。
可帝江是谁,帝江是创世之神,是造物主。将自己女儿的命脉系在自己的魂魄上,对他而言,轻而易举。
只要九玄弹奏伏羲琴。
当初九玄在九重天为紫微治病,爹娘说,只是让她出去历练一下。呵呵。爹爹的目的不过是为了让她奏琴时,完成这血系的仪式。他早已在她身上施下符咒,就待她弹奏上古神器伏羲琴,从此她的命数厄运便可以由他来承担。于是,明明她自知自己的玄冥之气愈发的不稳,可娘亲每次探脉都说自己身子很好。其实,每次玄冥之气暴涨,每次受伤……都是在损耗着爹爹的魂魄。
夜深。暴雨减缓。淅淅沥沥。
九玄重新睁开双眼,漆黑中隐出一抹光亮,而爹娘的容貌就掩在窗上的一层油纸之后。她抬首,空中乌云满布,天山冷清依旧。原来,她再可以看见的时候,却是这样一幅场景。
耳边传来微弱的啜泣声。九玄目光斜斜扫过去,一侧的假山后藏着个人影儿。她没有去看那人是谁,依稀不过是个十五六岁女孩儿的模样,从气息上便知是一直照料自己的那个小花仙。挂不得晚上见不到她,她是知道这一切的,所以躲在这哭。
屋内,帝江重复念叨着那句: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和玄儿……
雪清嗔着:你放心,我自己过得很是习惯,带着玄儿,一定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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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玄记得爹爹走的那个夜晚,整个大荒山摇地动电闪雷鸣,似是为天地之宗不平的悲鸣。可天山之巅却是那样安静,他躺在她怀里,像个孩子一样,说要等着看一早儿的日出。
雪清怀中的帝江心满意足地闭上双眼,而雪清的脸颊轻轻蹭着他的额头。带着淡淡柔柔的笑。这一幕,映在窗外偷看的九玄眼眸之中,久久常常。
“可是,有些累,先睡一会儿。雪清,一会儿你一定叫醒我,别误了好时辰。”
“好。”
然后,就再也没能醒来。
帝江羽化的瞬间。九玄便昏倒在地。并非因着伤心过度,而是不知被什么东西侵袭了身子,甚至来不及悲伤,便毫无知觉了。假山后的小人儿连忙惊慌地奔出来。抱住九玄的身子,泪如泉涌。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雪清只是抱着帝江哼着小曲儿,直至天明。
看着日出的一瞬,如惊鸿一瞥,继而世界一片光芒万丈,静而美好。
“帝江,你可看到了,今天的日出多好。”女子随着微风轻轻摇曳,身子很是单薄,脸色苍白薄如蝉翼,仿佛下一刻就会消失一般。
九玄一觉醒来已是第二日,舒舒服服地抻着懒腰,对着莲花池水理了理衣襟,池中倒影里的女子,跟娘亲好像好像,于是不知不觉便微微勾起了嘴角。
自己的三道封印全数解除,体内陌生又熟悉的两道神力在经脉间游走流窜,强大的力量注入自己小小的身体内——可这一切,换来的是爹娘双双离世。
雪莲花神雪清日日割肉为夫君帝江熬药,身体早就支撑不住。帝江一走,她自也跟着去了。
九玄的笑容僵在面上。池水里一双肿的通红的眼,似在告诉她,这一切悲伤都是真实的。从今往后,她又是孤身一人了。
忽而一串泪珍珠般地落入池水,泛起阵阵涟漪,池中的女子也看不清了。好似一段已经过去太久太久的老故事,一切不过镜花水月。繁华一世绚烂一时,末了,都是泡影罢了。
甚至连最后的一面都不给九玄机会,甚至,连埋了双亲这样最后的孝道都没机会尽。崖边多出来的一个小土坟,葬着雪清和帝江,坟上没有墓碑。零星几个小花仙跪在坟边哭着告诉九玄,是雪清大人交代,就这样从简料理后事了的。不需要墓碑,以免被后人发现扰了他二人的清净。
两个真心相爱的人,到了最后的日子能够相守,一同死去,这样……也真好。九玄想。
一个小花仙不知是从哪走出来的,嘤嘤地哭着,却是来搀扶住九玄,声音娇娇嫩嫩:“二位大人如此厉害,想必二人之灵魄未散。将来,二位大人在另一处永世厮守也未可知。帝女还切莫太过伤心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