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凰看哥哥脸色更加灰败,怕他伤心过度,刚想给他说说情,却看见苏夫人横过来的眼风,只好把到了嘴边的话吞了下去。
苏夫人起身,一字一句地叮嘱床上的儿子:“记住,你是苏家的嫡长子,身上背负着国公府的将来,你可以一时为儿女私情伤心,但不能一世伤心。你觉得活得累,那是因为你不能只为自己而活,你还要为整个苏家上下而活。”
入夜了,苏昕躺在床上,冷清的月色沿着窗棂漫了进来,随意洒在重重的帘幕里,他盯着床顶的纱帐,看着上面四君子图样的暗花,不知怎么,看久了,那些花样也就汇在一起,成了怀柳的模样。
他想起十岁时学《毛诗》,《硕人》里有一句“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虽然写的是庄姜,但他却觉得这样美的句子应该属于怀柳。他心里总觉得美人真正的美,不在于她有多么肤如凝脂、螓首蛾眉,而是她举手投足间的矜贵端庄,是她莞尔一笑时的灵秀神韵。
为了拥有这种美,他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努力,足够到当他站在怀柳身边的时候没有人觉得这不是一对郎才女貌的璧人,但是自己是哪里做错了,以致到了这般无法挽回的地步,他实在想不清楚。
母亲的话也在耳边响起来。贺清仪应该是个很好的姑娘,从前在京中的夫人们开办的春宴上见过几次,他对贺清仪的印象不深,只感觉她十分谦恭和顺,在春宴那种吵闹的场合里,她的静默少言又使她多了一分幽兰气质,因此苏昕虽然对她没有感情,却也不至于讨厌她---也许和这样的女子过一生,也是一份平实和睦的福气。这样想着,苏昕也便慢慢睡去了。
不知不觉三月已过,从春到夏的转换也让人变了衣饰,有人退了薄袄,换上了单衣,有人却收起闺阁浅衫,穿上了大红嫁裳。
贺清仪望着镜里的自己,心里隐约有些欢喜。从四月初定下的婚事,到如今已是七月初,九十多个日夜的细细描画,对于这场婚礼,对于那个男子,她心里早有了深深的印迹,这一生都不能抹掉的了。
不是不盼的,她等了十几年,终于有一个良人可以依靠,何况那人还是安国公苏家的长公子?一直以来,她在人前总是一副沉默冷清的样子,似乎对什么都淡淡的,但她始终是个普通的闺中女儿,怎能不对未来的夫婿有种种憧憬?
陪嫁的妆奁已经由小厮抬出来摆到府门外,身旁服侍的丫鬟在轻手轻脚地整理身上的嫁衣,梳头的许大娘沾了茉莉头油,在给她细细理着头上的每一根青丝,妆台上摆着的是最好的眉黛和胭脂,鹅蛋脸也一早用珍珠粉敷过,显得面容也跟珍珠似的,白中透粉,细腻丝滑,有着温润的光泽。连正拿着丝线给她开脸的吴大娘也说:“小姐的脸本就白净,如今开了脸,更像个剥了壳的鸡蛋似的了!”
近身的丫鬟嘴快,笑道:“大娘真是越来越糊涂了,那剥了壳的鸡蛋如何能与小姐相比?我听说宝珠里有一种叫‘月光隐’的,虽不曾见过,但大概和小姐的脸差不多了。”
另一个丫鬟小些,没听懂她的话,便问:“吴大娘说像剥壳鸡蛋,我知道是说小姐的脸又白又光,你说的什么‘月光隐’,这又是从何说起呢?”
清仪起初只当她们玩笑,也不在意,只静静听着罢了,结果听她们越讲越不像样,连忙截住话头:“据说‘月光隐’在黑夜里会有幽幽的银光,开始不起眼,但是越看越亮,连月光都能被比下去。那是上贡的宝物,只有宫里才有,何等贵重,你们可别听欢杏乱嚼舌头。”
欢杏是清仪身边最得脸的大丫鬟,一向言语上利索惯了的,哪里肯就此打住,吃吃笑道:“你们别不信呢,现下天色还黑着,你们可以看看,就知我不是胡说了。”
一众人听了,便都半信半疑往清仪脸上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