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梦蝶每年过生日,都是在春天。
因为落河城靠海近,所以落河城的春天要比静州城的春天潮湿得多。整个城市的气候像个在生闷气的小姑娘,四处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湿气。走在街上要小心慢行,衣服迟迟不干,东西放一放就发霉,这都是那个生闷气的气候对人们的刁难,她跟谁都过不去,没有谁知道她在生谁的气,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好起来。
这天是庄梦蝶的十八岁生日,那天是个好日子,是落河城开春以来,第一个真正的艳阳天。在过去的八年里,庄梦蝶没有一天不在期盼着这个日子。因为她曾经答应过玉麒师父,一定要到十八岁,才能公开自己的真实身份,才可以主动去打听有关她父亲的任何事情。然而这天总算到了,她依然不能公开自己的真实身份,因为那个叫纪达的探子,他正不分昼夜地盯着自己,守株待兔。
庄梦蝶希望像平常一样,安静地过完这一天,可是到了晚上,一辆车停在了乘风剧院的门口,司机是庄梦蝶认识的人,他是红颜剧院的蔡磊,经常给白秋月开车的。
蔡磊对庄梦蝶说:“庄老板,白小姐请您去一趟红颜剧院,说是要给您庆生。”
庄梦蝶自立门户以来,抢走了白秋月不少光芒,加上一个朱墨锦,白秋月对庄梦蝶颇有势不两立之感。不过庄梦蝶一直牢记玉麒师父的遗愿,师父要发扬悦戏,她和白秋月,两人合则悦戏兴,两人离则悦戏衰。眼下白秋月主动来找自己,庄梦蝶万无拒绝之理,于是二话不说,就上了蔡磊的车。
迎接庄梦蝶的是红颜剧院的老板何有铭,白秋月没有出现,何有铭笑容可掬,庄梦蝶顿时有种不详的预感,他想干什么?
“梦蝶小姐,不,如今我得唤您一声‘庄老板’。”何有铭笑里藏刀,让庄梦蝶很不舒服。“听说今儿个是您十八岁大生日,怎么说红颜剧院也算是您的娘家,这不,整个剧院已经特别为您准备了一出大戏,秋月小姐亲自登台为您献唱,这份大礼您得收下。”
“那是自然,谁不知道我的娘家红颜剧院待我恩重如山啊?”她说“恩重如山”四个字的时候特别加重了语气。
何有铭把庄梦蝶带到了戏厅的正中间位置上,庄梦蝶也不说话,也不闪躲,只管坐下。
没有任何拖泥带水,庄梦蝶一坐下,幕布就拉开了。
白秋月依旧是一袭白衣登场,她一上台立刻引起阵阵叫“好”。
这位白衣美貌少女是一个落河城贵族家的小姐,小姐出场便声泪俱下地哭诉自己的悲惨身世。原来小姐的父亲因为贪赃枉法被处死了,母亲也因为羞愧刚刚上吊自尽了。
“庄老板,你看秋月小姐依然是绝代风华,这一哭一泣,真是我见犹怜。”何有铭边看边和庄梦蝶说话。
“嗯。”庄梦蝶敷衍着,她看出了何有铭不安好心,可她不知道这不好之心到底是如何安法。
台上还在继续,这个小姐无家可归,被亲戚收留了。可是她生性轻浮,不知廉耻,主人家的少爷已经成家了,她竟然去勾引主人家的少爷,随后被赶了出来。
台下议论纷纷,“这姑娘怎么这样啊?”“虽然长得漂亮也不能做这种事情啊。”还有人忍不住为她辩护“她也是没办法吧,不依靠男人就活不下去啊。”
本以为会像很多故事的套路一样,这个无家可归的美艳女子会遇上一个非富即贵的公子,对她一见倾心,解救她于水火之中。但是这出戏并没有这么演,这个被赶出门的小姐无以为生,竟然去做了妓女!
“这是什么破戏!”“果然又是为婊子立传。”“白秋月这是把自己的名声搞臭吗?”台下的人骂骂咧咧。
“庄老板,觉得这出戏怎么样?”何有铭问道,仿佛他没有听到那些骂声,他只在乎庄梦蝶一个人的看法。
“且看看。”庄梦蝶面无表情地说。
随后出现了一位嫖客,自称姓陆。他被妓女的美色所惑,爱上了这位妓女。两人浓情蜜意,不可开交。妓女心思全在这位陆公子身上,因此怠慢了一位位高权重的大恩客。大恩客利用权势把妓女逼到吟月庵出家了。
庄梦蝶手心捏出了汗。
那位陆公子一路寻找到吟月庵,苦劝妓女下山。妓女告诉陆公子,说那位恩客给了她一个禁言,除非有人愿意为她去死,否则她永远不能离开吟月庵。
庄梦蝶闭上了眼睛。
陆公子当着妓女的面,从山崖跳下去了。
这时候观众席上有人小声说道:“呀,这不是说的静州城的陆风之吗?”其他人也跟着议论起来:“就是,就是他,他为了一个尼姑,跳下山,摔断了一条腿。”另一个人说:“听说他勾结乱军,走私军火。”
女人们不关心这些,她们议论的是:“他的夫人真的是妓女吗?”“那得多脏啊!”“听说这陆风之要才有才,要模样有模样,为什么要娶一个妓女啊?”
庄梦蝶站了起来,往戏台上走起。她这一起身,引起了部分人的注意。
当她站在戏台上的时候,白秋月和其他唱戏的都停止了,配乐也停止了。
庄梦蝶身着红色小外套,领口露出白色丝绸围脖,裙子也是红色,比上衣颜色深点,下摆很长,镶了花边,一如她小时候喜欢的装扮,脚上是黑色羊皮小靴。她留着刚刚把一张小脸遮住的短发,一边别到了耳后。是的,上次伤心之后,她把一头长头发剪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