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正浓,茫茫青垨草原上,月消隐在无边乌云后,惨白光晕碎成线。
一片寂静下,忽有一队铁骑呼啸而来,马匹来回奔了几个圈儿,原地打着转等待后头那小头领的指示。
“确认过了吗?人可真出草原了?”小头领放眼看远方,这都已经七八天时间了,无水无粮的,司空翊在草原根本呆不下去。
有人朗声回答:“确认完毕!前几天就被咱们兄弟几个左一箭右一箭的给逼退了,他想留也留不成呢,”他语气笃定,又指着某个方向补充道,“领主交待了只追不杀,咱们便把人往远处赶,三天前已经出了青垨草原,咱们不放心又在这儿等了数日,并不见他曾回来。”
“嗯,”头领点点头,顺着那将士指着的方向看去,想着领主果真厉害,不仅能把对方副将军逼走,还和堂堂西庭太子殿下统一了战线,实在是匪夷所思,“回去吧,算起来司空翊滴水不进这么多天了,生还可能几乎没有。”
众人纷纷颔首,这话不假,青垨草原这几日不曾下过雨,他们又一直在策马狂追,一路玩着猫捉老鼠的游戏,半分不给司空翊休息,体力和精神都早已到了崩溃的极限。
这队人马又停留了片刻,终于一揽缰绳开始撤退,撤退回已经失守的······边城。
“对了,司空翊不是还带了个伤兵吗?那人怎么样了?”头领行到一半突然想起来,转头问道。
“噢,那个烧了咱粮草库的家伙啊?他应该早就断气了,只是司空翊没有丢掉尸体,从始至终都背在身上,三天前无奈出草原的时候,他都还背着呢。”说到这里那将士有些感叹,毕竟对于军里的儿郎来说,这种情义最是艳羡。
夜依旧沉,却有不知名的鸟儿惨嘶,无端添了几分诡异和萧条。而百里外,一人狼狈伏在沧澜河畔,他的手指长得好看而精致,可却染着不该属于他的脏污和泥泞。男子十指修长,伸进河里的掌心上捧了满满的水,他唇已干裂,一层又一层的起皮,衬得他轮廓完美的下巴处那短短的青黑胡渣也邋遢了起来。
水覆上嘴唇,他动作急迫,半捧水喝了下去,另外半捧水洗了脸。草原如今还未有烈日,但那塞外吹来的风即是割人的刀,那刀锋利,一下一下刻了他的脸,留下道道深浅不一的干裂,不过数日,属于帝京世家子弟该有的白皙光洁肤色已消失,成全了那一张本应叱咤风云的容颜。
双眉依旧开阔,只是眉眼间褪去了玩世不恭的慵懒和散淡,肤色染了淡淡深邃,徒留那属于征战儿郎的英气,似可见边关战火灼了男儿眼,久久不灭那眸底星光。
司空翊抬头,喝足了沧澜河水,他稍微回了些精神。几天不吃东西不喝水,于他来说并不算什么艰难的考验,当初训练柯容陆蒙几人的时候,他同样也切身经历着的。
眼底暗光浮动,比那黑夜更沉,司空翊半晌叹口气,随意抹了一把脸,转而将目光投到地上那具早已没有生息的尸体上。
那是三天前咽下气的······魏孟扬的尸体。
火烧伤口没有得到任何药草的治疗,从最初的流脓溃烂演变成炎症导致发热,魏孟扬在浑浑噩噩的昏迷与清醒间挣扎了数日,加之他们没有任何食物补给,这个本该留在成王府一生无患的旧时战魂青年,生命结束在青垨草原尽头。
司空翊忽觉悲凉,魏孟扬的尸体令他不忍心看,那溃烂的腐肉弥漫全身,塞外劲风吹来,那气息拂了他一鼻,满是无奈与悲愤。
魏孟扬请阵,可两军还未正式交战,他便折在了这里。其实又不止他,多少怀揣着一腔报国热情的男儿,又有多少葬在黄天厚土里。
司空翊不愿丢下魏孟扬的尸体,这是他西庭的铮铮铁骨,是放火烧过敌营的男儿,是十年前一战成名烙印满身军功的将士,是三十万大军的英雄!他容不得边关孤鹰骜狼啃噬他肉身,更不想让这茫茫北部再多上一具值得百姓恭迎的遗体,至少,他想把他带进城,一副厚棺,葬。
司空翊转头,目光深邃。
边城,怕是进不去了吧。
他不确定这段时间边城是否扛住了淳于岸的进攻,但想想司空震的大军算时辰早该赶到,甚至后方司空璟的部队也该进城了,可对于淳于岸,他总是不放心,总觉得那夜他看他,格外自信。
然而,他觉得边城······危险。
当然,他自己,也危险。
头两天淳于岸派人一路追捕他的时候,他还卯足了劲儿在青垨草原打游击策略,可渐渐便发觉了不对。淳于岸似乎交待了那些人,只追不杀,连放箭都停在他脚后跟三寸有余处。这情况持续了数天,直到他慢慢接近青垨草原,逃无可逃,唯一的出路便是出草原,转而往西北跑。
就是这个时候,他明白了淳于岸的用意。
他要让自己,做逃兵。
边城那里司空翊决计回不去,死守青垨草原的话,又有黄沙部落的人天天变着法儿的追赶,就算呆在草原上他也坚持不了太久无粮无水的日子,仅剩的办法便是出草原,寻另一条路。
青垨草原后头,行上两三日的时间便进了西北地境,如果他没记错,瘟疫爆发的姑祀城便在西北。但他若往姑祀去,严格意义上来说,他已经成了镇关大军里的逃兵。
西庭军诫对于“逃兵”这个概念有精确的定义,除了战场无故丢盔卸甲外,将士和大军的距离上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