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的黄昏短暂得如同刹那间的幻觉,随着声声暮鼓在寂寥的残阳中散开,长安城的喧嚣也终于被夜幕遮掩,八街九陌化作如墨夜色中的冰冷背景,间或透出的昏黄烛火似乎在诉说着宵禁的冷清,而长安城的东南角,那遥远得如在云端的宫殿却灯火熠熠,仿佛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鎏金的灯笼如同火焰中的牡丹般盛放着,映着皎洁的月色斗拱如波浪般蔓延开来,宫女与宦者穿梭不息,灯火通明的长乐宫中,浓郁扑鼻的酒香缱绻着不肯散去,丝丝扣扣地将寒冬的夜风锁在了门外。
“阿母莫要饮酒过度,仔细伤身。”
身着绛色缎绣祥云常服的青年跽坐在桌案前,兽首铜灯映出的明亮灯火衬着他如剑锋般的脸庞,神情一如既往的沉静,一行一止都完美得一丝不苟,即便是有着关切体贴意味的话语,他的语气却平静得好似面对着一个陌生人。
他是大周的皇帝,宇文邕。
叱奴太后斜斜地倚在榻上,一只手轻轻按着太阳穴,身前的桌案上酒盏已空,这个如今大周最有权力的老妇人浑身酒气,微醺地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杜康只能解一时之忧,而不能解一世。”
“呵呵……”叱奴太后愉快地笑了起来,直起身子,看着眼前年轻的君王,声音低沉:“你总是这般死气沉沉的,也忒无趣了!”
宇文邕不为所动,抬了抬手屏退一旁伺候的宫女,待得殿中只有他们二人时,开口说道:“刺杀一事,阿母怎么看?”
叱奴太后沉吟道:“无疑是晋公所为,只是……”
“为何卫国公府会教大批刺客悄然潜入?为何卫公将宴席布置在湖心画舫,让府上侍卫救护不及,自陷绝地?”青年平静地接口道,“而且依照晋公一向‘行事’,绝不会如此拖泥带水,大费周章……”
“够了!”叱奴太后冷冷斥道,灯火之下她苍老的面容显得无比肃然,“什么卫公,他是你六弟!况且为首刺客身份已查明,正三命讨寇将军贺兰勇,是王雄大将军的亲卫,邙山之战王雄将军身死后,他便不知所踪,在军中能将他无声无息招揽了去的,除了晋公还能有谁?你六弟可没这本事!”
叱奴太后有二子,一子为当今皇帝宇文邕,次子为卫国公宇文直,宇文邕自幼为避忌,太祖便令其居于原州刺史李贤家中,直到六岁才回到宫中,而宇文直自幼被叱奴太后抚养成人,亲疏关系由此可见一斑。
“他是没有这本事,不代表晋公没有。”宇文邕毫不为叱奴太后的怒火所动,平淡地道:“这是一个谁人都不曾料到的局。”
“局?”
“卫公设计了一个局,想以生死压力迫我与晋公操戈相见,却不知局中有一颗极重要的棋子是晋公在府上的卧底,于是晋公自然而然地顺水推舟,反正无论是不是晋公所为,世人总会认为是他的手笔,而朝中,一应证据又都指向开门揖盗的卫公,晋公何乐而不为?”青年的表情如此冷漠淡然,好似万事皆在他的掌握之中,“于是假刺杀变成了真刺杀,一切都能说得通了。”
叱奴太后心中一颤,缓缓将美酒送入口中,强抑住胸中翻腾的厌恶,承认他的说法的确是此事唯一的解释,只是她眯起眼问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宇文邕唇角的弧度有些嘲讽,“我猜的。”
说完,他没有再看自己的亲生母亲一眼,起身告退。
叱奴太后看着他走出长乐宫的背影,竟是不由自主不寒而栗。
仅凭着一个侍卫的身份,便能做出如此周密无疏的设想,仿佛是一个高高俯视着蝼蚁的神?,充满着压迫,却又没有任何情感,冰冷无比……
叱奴太后默然闭上眼,痛苦而又怅然地发现:黑獭,原来你这么多个儿子,与你最像的竟然是他。
……
……
御辇缓缓行着,回到了未央宫。
没有长乐宫的灯火熠熠,未央宫显得有些冷清,唯有那屋脊之上雕刻得栩栩如生的鸱尾在月色中被注入了魂魄,栖息着古老神灵的眼眸静静守护着这座大周心脏的主人。
“陛下……”
寂静的寝殿之中,宦者看着案前青年的侧脸,忍不住轻轻出声道,“夜已深了,是否要进些宵夜?”
案几上旁的铜灯之上没有将烛火都点上,不甚明亮的火光跳跃着,将年轻君王的面容勾勒得棱角分明,宇文邕一手支着头,专注地看着手中的密折,口中淡淡回道,“不用。”
帝王之家,一应用度自是奢侈到了极点,然而在这未央宫中却极为简朴,就连未央宫外透出的灯火都黯淡得几乎令人感受不到天子的存在。
直到将这本密折看完,宇文邕清俊的脸上也已有了疲倦之色,他放下手中密折,淡淡问道,“何泉,卫国公府如何了?”
见他疲乏,何泉连忙端来一直温着的茶茗,谨慎地道,“消息依然封锁着,只是刺杀当日,卫公府上一幕僚意图自尽,被发现后救了回来,还有陛下虽发了话,但卫公仍派人去监视那家伎的动向……”
“愚蠢。”宇文邕闭了闭目,睁开眼时,毫不留情地道局太小,那幕僚亦是,纠缠如此细枝末节还当自己目光如炬,蚊蝇也似,恐怕就连那家伎都比他们聪明些。”
何泉自幼侍奉宇文邕,自然也是与孤单帝王对话的唯一之人,他小心翼翼道:“陛下说得是,不过,老奴也觉着就这样任由那家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