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起的脸上,忽然带上了几分耐人寻味的表情。
其实在她端起鸩酒的时候,他未必是不吃惊的。毕竟,宋仪那架势,当真要轻生了一般。不过总算是他还没看错人,能有那般眼神的人,实在不是轻易放弃的人。
原以为宋仪是蛇蝎心肠,没想到对待周兼这样心软。
而心软这种东西,是他最厌恶的。
“你知道第二个选择是什么吗?”卫起忽然起了调笑的心思,问了她一句,“不怕是刀山火海阎罗殿吗?”
“难道不是吗?”
宋仪听着,只反问了一句。
有时候,死反而是最痛快的,活在世上反而是痛苦。
就像是现在的宋仪。
她其实并不知道卫起给自己的第二个选择是什么,也可能还是死路一条。但是卫起全无必要给自己第二个选择,鸩酒已经端了出来,他一开始也没有跟自己废话的意思,所以宋仪看见唯一的第一眼开始,她就明白:卫起其实是来要她性命的。
可如今有了第二个选择,便是他临时改了主意。
就像是宋仪不明白第二个选择到底是什么一样,她也不会知道卫起到底为什么改变主意。
她只明白一点,在这里,自己不会死。
很糊涂,也很聪明。
这兴许就是现在的自己。
卫起说:“你难得聪明一回,也难得糊涂一回。你说得对,接下来是刀山火海,可你不会死,本王也不会让你死。在本王手里,你将知道自己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那会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卫起这小半辈子虽然不长,但是已经遇到过很多有意思的人。按理说,再有意思的人到了他面前也不过如此,可如今看见宋仪,卫起觉得自己陡生出无数的兴趣来。
宋仪这十多年的日子,约莫就是在深宅小院里,即便是有那么一点点的机心,可也完全无法与他卫起相比。
可偏偏,这是棵好苗子。
不仅有聪明,还有一颗有意思的心,更有一张艳绝天下的脸。
光是这些,已经能做成很多事情了。
其实并不一定是宋仪很有用,应该说是……
他愿意给宋仪这样的一个机会。
这种感觉像是在驯养幼狼,让他有几分新奇的感觉,甚至有一种隐隐然的期待,仿佛亲手雕琢一块璞玉,而她变成什么样子,都由自己一手掌控。
卫起是个掌控欲很强的人,他从不否认这一点。
想清楚这一切的卫起,看着也想清楚一切的宋仪,露出了一个微笑。
他道:“我不会给你后悔的机会,在你倒掉这一盏毒酒的时候,就该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我也从不给人回头路走。”
“正好。”
宋仪觉得自己头顶压着很多东西,可她心里真是没着落,轻飘飘的,但是她说出来的话却跟她头顶的东西一样沉重。
“我也从不想走回头路。”
因为,宋仪不喜欢让自己后悔。
只要此时此刻,做出了选择,便不给自己后悔的余地。她的眼光和见识可能没有那么远,也因为阅历和经历的关系,不如以后的自己,可在此时此地此人此景之中,这是她所能做出的最好选择,也是唯一选择。
纵使经年之后,岁月流逝,宋仪也绝不后悔。
她抬眼起来,望着站得笔直的卫起。
现在的卫起,忽然顺眼了起来。她其实从未觉得卫起面目可憎过,只是觉得这人高高在上,又曾有过仇怨,所以从来没有多想。可如今,这人站在自己面前,当真是芝兰玉树之选,fēng_liú倜傥之姿。
可惜,她宋仪心如止水。
也许是宋仪此刻的眼神太过奇怪,让卫起有些看不明白,他微微露出一点疑惑的表情来,最终却没有问。
毒酒倾倒在地,流淌出三分微明的月色,似半片明暗不定的飘带。
卫起的身子微微侧过一点,便有更多的月光从空隙之中溢出,落在阴冷潮湿地面上那一滩酒液上,也落入了宋仪微微眯着的眸子里。
也许是那一眼的感觉太过惊艳,卫起忽然侧过头,去看那掩在窗扉外的月,声音飘渺地问宋仪:“这月色可还合你心意?”
月色么……
因着这囹圄的遮掩,她一双眼底无法倒映整个灿烂星河,于是宋仪摇了摇头:“不合我心意,可却很漂亮。”
“那就记住这一夜的月色。”
卫起转过身,轻轻摆了手,黑暗里有人从甬道之中离开,他也一拍自己手里的佛珠,朝着外头走了去。
“……以后,你或恐不会看见这样漂亮的东西了。”
这是卫起留给她的话。
宋仪隐约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可又什么都不明白。
她有些疲惫,也有一种突如其来的安心。
事情既然已经糟糕到不能再糟糕,宋仪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她随时可以走出一条路,而这一条路必定比此时此刻好。
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比如今更漂亮的处境,宋仪微微弯了唇,权当是苦中作乐。
眼睛微微闭上,很快她便入睡了。
次日天明时分,宋仪觉得自己浑身都僵硬了起来,丝丝寒气侵入她身体,冻得她打了个哆嗦。
低眼一看,脚底下漫散的酒液已经干了,酒盏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想必,卫起已经派人将这一切收拾得好好的了。
没有人来搭理她,仿佛她只是这里最普通的囚犯。
正好,宋仪也不想任何人来搭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