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个时候,彭林才与周兼结束了彻夜的长谈,离开周府。
而周兼,在送走彭林之后,却觉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
他看着外面薄薄的雾气,缭绕起来,在院落里,也在他心尖上。
他记得自己对彭林说的每一个字,也知道此刻的自己到底冷酷到何种程度……
一字一句,他甚至记得彭林的表情。
“骑虎难下,纵使不是宋仪又如何?”
“……膨大人,有时候是非并不要紧。”
“无毒不丈夫罢了。”
“此事从我口中出,便该如此结。若不如此,便是我周兼名声扫地……我虽知自己愧对她千分万分,可事情已经如此,除了一不做,二不休,又有什么办法?”
“……宋仪已然入狱,就不必再出来了。”
“国法森严。”
……
彭林是什么表情呢?
一种洞彻和可怜的表情。
他对周兼有知遇之恩,也知道,周兼走的这一步棋其实很对。不管证据是不是确凿,中间有多少疑点,现在宋仪乃至于宋家,已经完全与周家闹翻。此刻两家不是亲家,再没有什么情面可讲。
既然已经是仇家,何妨下手更狠一些?
将来,他还要做更多更狠的事情。只为这登上仕途的道路绝不简单,他要踩着无数人过去,一个宋仪,实在不算什么。
可也许,对他来说,这是最特殊的一个。
彭林说,他自己无法真正位极人臣,因为他尚有几分怜悯之心。而周兼,若舍弃这几分怜悯之心,兴许能真正到他到不了的地方。只是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周兼说,一错再错,将错就错,既不能回头,便不必回头。
他无法否认自己喜欢宋仪,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一件事。
他错估了自己的忍耐,本以为能当这件事没有发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娶宋仪过门,可在最后关头,终于无法迈过去。于是,才有今日之事。
而又因为事情已经公之于众,所以此刻的周兼再无退路。
宋仪,本是他最大的弱点。
如今,似乎也会成为他最大的伤痛,不过都是过去了。
他很喜欢宋仪。
宋仪对不起他,他也对不起宋仪。
窗外凉风吹着他脸,却带起了一种奇异的苍白。
只是面色越白,他眼底的神光便越凝。
自古华山天险一条道,他又能走到哪里?
从周家出事的那个时候开始,他就知道,往日那个周兼周留非已经烟云一样消散掉,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恰好是宋仪。
命运弄人,此日的周兼乃是昔日宋仪之恶因,今日之宋仪乃是昔日宋仪之恶果。
约莫,这也算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吧?
周兼自嘲地一笑,却咳嗽了起来。
他其实一点也不高兴。
因为,他无法忘记,自己对彭林说了一句话:宁杀错,不放过。
闭上眼,周兼掐着自己的手指,终于还是转身,将这一扇窗合上,再也不看。
如今京城里已经是流言传遍,宋家人已经很久没有出门过了。
不管是已经出嫁的宋仙还是宋倩,或者从来跟宋仪不对盘的宋俪,都深受此事所扰。而一家之主宋元启则已经面色阴沉了很久,他早就问过宋仪这件事,当时在狱中还当是自己污蔑了她,如今想来岂不可笑?
可他从来都疼这姑娘,她怎么就这么糊涂?
小杨氏也是唉声叹气,也知道宋仪其实是凶多吉少了。
这种时候,宋仪的死活都已经不要紧,他们都只怕牵连到整个宋家,岂不悲哀?
在这种人心惶惶的时候,私底下留言纷纷扰扰,却没有几个真正敢说话,于是表面上一派的平静。
随着时间的推移,暗流更加汹涌。
没有人觉得宋仪这一回能逃出生天,可偏偏……
也许是老天爷眷顾,身陷囹圄之后的第三天,宋仪竟然安然无恙地回到了宋府。
门口打扫落叶的仆人一抬眼,就看见侧门停了一顶青色小轿,轿帘子一打,里头出来个面色苍白脸容平静的姑娘家,瞧着那模样,不是自家五姑娘又是谁?
“啪嗒。”
手里的扫帚落了地,这仆人也不知到底是喜的还是吓的,大叫道:“五、五姑娘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