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散班还有差不多一个多时辰,林延潮为了赶公文,中饭也是没吃。
据说这对于中书,翰林而言也是常有之事。虽说张居正没说什么时候要用题本,林延潮初来乍到,还是以公务为先,中饭也没去吃,一直到赶完了文章为止。
林延潮入直之前,早就听说,京官虽以直内廷为荣,但实在是不胜其苦,侍直皇帝,每天要垂手侍立,必然气血下注,脚底十指欲肿,早晚得静脉曲张。至于入值房听差写公文,那也得终日伏案而坐,两脚不得屈伸,分分钟钟得椎间盘突出的节奏。
林延潮走入文渊阁大堂。大堂西侧是会揖朝房,以及属吏的公事房,走到尽头则是上楼的楼梯。
而阁臣值房,都在大堂东侧游廊侧。
林延潮进了大堂往东,阁臣值房一共是五间。
在明朝殿阁大学士一共有四殿两阁,由尊至卑是中极殿大学士、建极殿大学士、文华殿大学士、武英殿大学士、文渊阁大学士、东阁大学士。
照道理大学士的极数是六,值房为何只有五间?这其中的原因,是文华殿大学士,唯有永乐年间权谨一人担当过,此后至今一百六十年,再也没有人任此职。
所以去掉文华殿大学士,默认殿阁大学士,最多只有五名,只可以少,不可以多。
现在吕调阳,马自强先后致仕,病故后,这两间值房也是空了,在办公的就剩下张居正,张四维,申时行三间。
林延潮经游廊来到张居正的值房前敲门进入。
内阁值房都是内外两大间,无论外间内间都十分宽敞。
林延潮本以为身为大明首辅,他的值房里会有很多内阁属吏,可事实上他走到外间,只见公案前就坐着一名身穿红袍的机要中书。
对方三十来岁,板着张脸,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见了林延潮入内,抬头看了一眼,也不说话,只是伸手示意让他至一旁会客房等候,然后又伏案写字。
林延潮知能成为大明首辅机要中书,都不是一般人。此人不过从七品,但除了张居正外,完全可以不卖任何官员的面子。称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为过。
林延潮向对方拱了拱手,来到一旁会客房等候。
会客房,已经有三名两房中书在等候。三人见林延潮入内,都是起身拱手道:“见过林修撰。”
一人还起身让了位子,林延潮道了一句不敢,坐在侧边的一张檀木椅上。
等候时几人随意闲聊。林延潮默默用套话的功夫,借着闲聊,从几人口中打探出哪位中书舍人,专司吏部户部事。
这才开了头,就见公案前伏案的机要中书侧眼扫过这里,然后咳嗽几声。
众人立即知机不语。林延潮心下一凛,也没再说话。
中书舍人入内奏事完毕后,机要中书要进门请示一句,再从会客房点一名中书入内禀告,之后机要中书再回到公案前提笔写字。
待上一名两房中书离开后,机要中书先拿了林延潮题本入内,过了片刻后,对方再与林延潮一并入值房。
“拜见中堂。”
林延潮垂下头,眼角却是偷看张居正脸上的神色变化。
可惜林延潮没看出张居正脸上任何表情,对方将自己所呈的题本看了一遍然后提笔在题本上改动了一处,问道:“宗海直内阁也有两日了,可有什么要问本阁部的?”
林延潮道:“下官初履,还有很多地方不明白,还请阁老让一名文案娴熟的中书,能提点下官一段时日。”
张居正捋了捋胸前的美须道:“换了旁人或许要的,但你却是不必。”
林延潮拱手道:“下官愚钝,不知中堂所指,还请示下。”
张居正道:“观你今日所拟的题本与揭贴,足见宗海对案牍之事十分娴熟,怎么你还需本阁部再夸你吗?”
林延潮连忙道:“下官不敢。”林延潮面上虽是‘惶恐’的样子,但心底却是得瑟,这还用说吗?我上辈子干得就是这活,这才是自己的职业专精。
张居正温和地笑着道:“你无需在我面前战战兢兢,本阁部最厌只会耍嘴皮子的清流,而最喜用干臣干吏。本阁部眼光不会有错,你当为干臣,可有什么建议与我提的?”
林延潮听着这位大明第一人夸奖自己,十分高兴,这简直是要加官进爵的节奏啊。
待听提建议几字时,林延潮心底揣测着是否继续那日的说客之事。正犹豫之间,林延潮心道不对,张居正这是设下圈套让自己跳啊。
身为轮直翰林,只能参预枢务,哪里有发表言论,指指点点的资格。若是自己贸贸然就提了,就是妄言干政,轻则被张居正重责,重则被赶出两房,回翰林院修史。
内阁身为天子的文秘,从不能议政到可以议政,身为内阁的文秘,还没走到议政这一步。身在官场最愚蠢的,就是不懂摆正自己所在的位置。
听说眼前张居正最擅长就是这手,先把人捧得高高的,再上屋抽梯,让你自由落体。
林延潮当下道:“下官蒙首辅提拔,入阁参预枢务,已是三生有幸,下官虽是愚钝,但也知不可见之一孔,就妄加大方阕词的道理,此乃是以蠡测海啊。”
林延潮这一番说完,一旁的机要中书看了林延潮一眼,几不可见地微微点了点头,目光中露出几分欣赏的神色来。
张居正笑了笑,用几分‘惋惜’的口气道:“宗海,你这人就是处事太小心谨慎了,也罢,就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