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宦祠是建于庙学之内。
如归德府名宦祠,就是建在府学中的文庙里,与孔子和历代先贤为邻,陪祀香火,列夫子门墙。
这对于一名读书人,一名官员而言,都是莫大的荣誉。
以太守(知府)而入名宦祠,称为贤牧。
不是每一名知府,太守可以列入名宦祠中,不仅仕途要没有污点,还要有显著的政绩,方才具备有资格。
然后其流程是经百姓,乡绅推举,然后由提学报给礼部详察,最后朝廷方才允许地方祭祀。
所以列名宦祠,也就是读书人完成了半个圣贤的待遇,另一种形式的三不朽。
林延潮在堂外,但听付知远推却道:“祀乃国之大典,不可以轻授。付某无功德于民,名不符实,何来模仿表率之用,实不敢受乡亲之推举。”
“死勤事,劳定国,御大灾,捍大患,有此四德,可称名宦。府台为了阻马玉手下,不惜性命以搏,可谓死勤事,府台在归德为官以来鞠躬尽瘁,可谓劳定国,大灾后重建,归德方有今日太平景象,可谓御大灾,阻潞王就藩,清盐政之积弊,可谓捍大患、”
“我等归德百姓,无不感念府台恩德啊!”
说着十几名乡绅一并拜下,言辞诚恳。
林延潮看得也不由生起嫉妒之意,看来自己见贤思齐这四个字还是做不到啊。
但见付知远决然道:“各位不必再说了,无论生前还是死后,付某皆不入名宦祠!”
众乡绅数劝,奈何付知远其意坚决。
付知远正好见林延潮在外,于是道:“司马还未用饭吧,一会至花厅陪付某小酌几杯。”
然后付知远道:“我与林司马有公事要谈,就不留诸位了。”
付知远如此就是真拒绝了,众乡绅见此没有办法,也只能离去。
当下付知远在花厅设宴招待林延潮,菜色很简单,白米饭,红鲢鱼,时蔬,还有一瓶黄酒。
付知远用汤勺将红鲢鱼汤舀在饭中调着吃,林延潮很想说如此吃不好,但又不好开口,只是道:“府台大人,之前负伤,应是多用点滋补之物调养身子才是。”
付知远道:“这鲢鱼汤即已很滋补了,司马要多吃一些。”
说着付知远给林延潮夹了一块肥美的鲢鱼肚,林延潮捧碗承过,吃过一口,赞了一句,然后道:“鱼之肥美不过鱼肚这一块肉,为官亦当名留后世方为美,家乡父老的美意府台何必却之?”
付知远道:“本府还在奇怪,本府去留的消息,本府自己都还不清楚,为何乡绅们却是一一知晓了,林司马能告知一二吗?”
林延潮一愕,心想不是吧,你居然还不知道,天子对你赏识指日就要高升了,当事人还蒙在鼓里。
林延潮疑道:“府台难道一点风声都没听闻。”
付知远道:“当年同年都疏远了,本府也不是好交游之人。”
林延潮听了几乎要拍大腿了,心道原来如此啊,你付大人不好交游结党,但我林延潮是啊。眼下谁都知道你得天子赏识,指日就要大用了,这时候与你交好,肯定也能沾上你的好处。
林延潮笑着道:“原来如此,府台若是不明可以早说,小弟于京中之事倒是略知一二。这一次府台入京……”
“哦,司马果真交游甚广,于京中之事知之甚详,敢问你的消息是从首辅那得来吗?”
林延潮的笑容瞬间敛去,而付知远仍是在喝着鱼汤平静道:“四百顷的淤田,是你变卖了?这钱是在你口袋中,还是在抚台手中,或者在元辅大人那?”
不经意间杀机陡然出现,几句不经意的试探中,付知远亮出了刀。
现在这把刀朝林延潮砍了过来。
林延潮作色道:“府台,你这是什么意思?”
林延潮知道自己大意了,这付知远是好官没错,但不等于君子可欺以方。若真要斗法,林延潮不一定是对方对手。
林延潮现在不知对方底细,也不知对方掌握了多少,于是决定观望。
但见付知远将碗推在一边,一字一句的斟酌道:“林司马,你设局对付马玉,辜明已,付某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这几百倾淤田是老百姓的!”
林延潮听了似乎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冷笑道:“府台,你前程似锦,犯不着为了几百亩淤田断送了仕途。好吧,就算这几百亩淤田不是林某贪的,难不成还能将官司打到皇上那去?”
“你马上就要调任了,这里的事不好管,留给下任府台,这笔糊涂账就是死账,无论是谁都不会管的,也不敢管。”
付知远道:“看来真不是你贪的,老夫派人查过了,是农商钱庄支的卖田银子,绝没有左手卖给右手的道理。”
林延潮怒道:“你竟然派人暗中查我农商钱庄的账?”
林延潮心想,果真最危险的敌人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付知远道:“林司马,农商钱庄所为之事,实如当年王安石的青苗,均输二法,本府的银钱有一半经钱庄之手,本府如何不派人暗访?再说换你任知府,你会容忍佐贰官在府里另设银库而不察问?”
林延潮冷笑一声问道:“那你查到什么了?”
付知远道:“尚未……不过淤田的事倒有了突破,也算是有所得。”
“付某不是有意与你过不去,只是眼下既是担了归德的父母官,就不能不管。就是不是这归德父母官了,但只要这事经了我手,本府也要查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