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0年的春天,已经被北京人普遍冷落。突如其来的巨大危机,使得世人的目光,全都转而投向了承天门前呐喊的青年学生们。
以红墙为背景而又无意于观花赏木的约4000名青年学生,正手举白旗,在那里列队示威。学生们有的穿着夏布大褂,有的戴着***式的毛绒帽子,学生中穿长袍的占大多数,也有穿短黑制服的。因为春夏之交的北京的气候,实在说不准。在北京,春天似不曾独立存在,如不算春是夏的头,亦不妨称为冬的尾,总之风和日暖让人们着了单夹可以随意徜徉的时候真是极少,刚觉得不冷就要热了起来了。尽管大清早虽然还有点微凉之感,到了午间却已让人感到烦热,谁爱穿什么样的衣服,此时其实已经无所谓了。
中午以后,天气渐热。在这大热天里,这些一心一德的四千学生同处于烈日之下,虽无厌倦之容,却难免有忿恨之态。
承天门始建于明永乐十五年,是北京皇城的正门。清顺治八年重建,此后三百多年,城楼的基本格局没有大的改变。从承天门到与之相对的中华门之间,即为御道,两旁为明清两代的中央政府机关。即便进入民国,户部街、兵部街、***街等地名,依旧提醒着此处乃是无可替代的政治中心。从皇帝举行颁诏仪式的神圣禁地,变为青年学生表达民意的公共场所,承天门的意义变了,可作为政治符号的功能却并没有变。集会、演讲、示威于承天门前,必能产生巨大的社会影响,这几乎成了20世纪中国政治运作的一大诀窍。地方宽敞当然不无关系,可更重要的,还是因其象征着政治权力。
学生们的行动早就惊动了报刊媒体,当记者们赶到承天门时,学生不过聚集了六七百人。然而过不多久,便有大队学生手持白旗,纷纷由东西南三个方向云集而来。
对中国历史上史无前例的这次大规模学生示威游行的全过程,当时的《京华日报》记者写下了这样的记录:
“法政专门学校代表等大家到齐,学生们便要游街示众,叫我们国民也都知道有这种事体。游街后再到东交民巷英、美、法、意各国使馆提出说帖,表示我们的意思。完后还要转到这里,开会商议善后办法。……教育部某司长劝说无效、步军统领李长泰急忙赶来承天门,立于红墙之下,劝说学生,学生代表又向李统领婉言曰:‘我们今天到公使馆,不过是表现我们爱国的意思,一切的行动定要谨慎,老前辈可以放心的。’各校学生大呼走走。李统领亦无言,旋取下眼镜,细读传单,半晌后对群众曰:‘那么,任凭汝们走么。可是,千万必要谨慎,别弄起国际交涉来了。’言毕,嘱咐警吏数语,即乘汽车而去。学生全体亦向南出发。”
“今参加游行的13所学校,处在东西长安街以北的就有8所。北大学生因与前来劝说的教育部代表辩论,耽误了不少时间,故最后一个到达***前。”
“学生的意愿,最早的设计,确实就只是提交说帖,表达民意。这一点,从北大学生罗家伦所拟的《北京全体学界通告》,可以看得很清楚。学生用白话文草拟群众集会的传单,简单明白,流传甚广,现录如下:”
“现在***以向我政府借款为名,欲图管理我***事,控制我国金融,眼看就要成功了!所以我们学界今天排队到各公使馆去要求各国出来维持公理。务望全国工商各界一律起来设法开国民大会,外争主权,内除***。中国存亡,就在此一举了!今与全国同胞立两个信条道:中国的土地可以征服而不可以断送!中国的人民可以杀戮而不可以欺侮!国家要灭亡了,同胞们!起来呀!”
“此通告虽慷慨激昂,其实没有采取激烈行动的想法,只是呼吁国民起来关注政府日元借款问题。所谓‘外争主权,内除***’,也只是寄希望于‘国民大会’之召开。相比之下,北大某学生所拟的《北京学生界宣言》,便要激进得多,现录如下:”
“我同胞有不忍于奴隶牛马之苦,极欲奔救之者乎?则开国民大会,露天演说,通电坚持,为今日之要着。至有甘心***,肆意通奸者,则最后之对付,手枪炸弹是赖矣!危机一发,幸共图之!”
“此虽只是字面上的暴力除奸,未见游行学生准备手枪炸弹。晚清之侠风高扬,暗杀成风,国人斯时记忆犹新。自民国建立以来,政府严禁会党活动,谴责政治暗杀(起码表面上如此),而北大学生宣言之放言手枪炸弹,与其时之流行无政府主义思潮,不无关系。两份宣言之微妙差别,隐约可见学潮中之不同声音也。”
“学生之所以集会承天门前,因此处及西侧的中央公园,乃民初最为重要之公共活动空间。承天门附近,明清两代均为禁地。民国肇兴,方才对外开放,东西长街顿成通衢。遂不得不亟营公园为都人士女游息之所。社稷坛位于端门右侧,地望清华,景物钜丽,乃于民国三年十月十日开放为公园。民国初年,京城里文人雅集,往往选择中央公园;至于大型群众集会,则非承天门前莫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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