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西邨所料,接到邀请,作头萧师傅当即搁下正在做的工程,抽调几名瓦木工骨干连忙赶到西邨家。
听完主人徐雪森对建房方案的介绍,萧师傅略一思索后打起了包票,同时建议把新造的一间房盖成高阁矮楼,屋里加一层阁。他说,这样下来,两个女孩子可以住到阁楼上,生活也比较方便。西邨心里明白,这是萧师傅为报答他的救命之恩出的好主意,可是,巧媳妇难做无米之炊啊,材料不够,怎么盖矮楼呢!
萧师傅看出了西邨一家人的为难,说他有办法用现有的材料造出矮楼来,他会用一生所学手艺保证房子的质量,请他们完全放心。
徐雪森将信将疑。因为不懂,他就只得说,但凭操持,全仰仗了。
其实,萧师傅在接到西邨的邀请时就有报答他救命之恩的念头。他原本打算不收施工费,可又一想,这样做太外露,作为社长的徐雪森会认为这是对他人格的是侮辱,一定不会接受。来到西邨家查看了所备材料又听了主人的要求后,他有了个绝妙的报答方案。他现在揽下的工程的材料明显有富余,他可以从主人手里买下一部分,在夜里悄悄地运来,把西邨家的房子改个面貌,造成矮楼。这样做,不但主人满意,他多少也可以了却一些心中牵挂不断的愧疚。这样做虽然主人看不出来,但是,天上的神灵是会看得到的。做人要凭良心。
又正如徐雪森所料,作为作头的萧师傅在西村一出现,西村和桥庄的社员就赶着前来帮衬当小工,而且公开声明不在徐家吃饭。从不揩别人油沾别人光的徐雪森知道明着劝是徒劳的,就去村口的杂货铺买来他难得抽的卷烟,每人每天发给一包。
看看一切活计进行得十分顺利,现场并不缺人手,徐雪森觉得他在家就是多余的,他应该去办自己的事。身上的职务一撸到底,连党员都不是了,今后他就是合作社的一个普通社员,就有了空余的时间。虽然心里不免有些失落,有些忿恨,还有些冤屈,却还真有些无官一身轻的感觉。本来就睡在芦席上,现在不过是滚到了地上,能有多少差别?丢就丢了吧,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不能自己把自己陷进懊恼和忿恨中。荒废已久的手艺该是重操的时候了,鹞子大王应该重新露面。老话说,荒年饿不死手艺人。他有一手做鹞子扎花灯的好手艺,如果做起来,单从经济上来算,肯定会比当干部收入多。
他把自己的计划告诉西邨和他娘,说跟当年一样,当天夜里就要上窑山去进货买竹子,让他娘俩在家负责招待。
西邨听爹说要重操旧业十分高兴,从柜子顶上的匣子里翻出老翰林音吉图赠送的《南鹞北鸢考工志》和他画的各式图样并把它交给爹,说他会领着他的一大帮徒弟跟爹当学徒,把鹞子的规模扩大。海兰也在一旁撺掇,说她可以在风筝上画画,尤其是软翅风筝,可以画成各式昆虫或鸟类形状。徐雪森微笑着听二人说完,觉着他的手艺有了新的方向新的希望,一定能再次唤起人们遗忘久远的记忆,他的鹞子一定又能飞满胡州一带的天空。当天吃过晚饭,他推上好几年没扶过的木架子独轮车上窑山买竹子去了。西邨娘望着他的背影和架势,明显感觉丈夫大不如前,心头泛起酸楚。
造房的进度出乎意料的快,第三天徐雪森推着满满一车竹子摇摇摆摆回到家门口时,高高的矮楼耸立在老西屋旁,萧师傅正要架新屋的正梁,徐雪森一阵激动,连忙喊声“等等”。他停好车子,说他要举行一个仪式。站在山墙尖上的萧师傅俯瞰地面笑着回答说,他早就想好了,这件工程很特殊,到中午屋面就能盖好,他早已把鞭炮准备好了,到那时用燃放鞭炮以示庆祝。这与徐雪森想要说的不谋而合。“好!吾手头不宽裕,上梁酒就不办了,客人也不请了,但对各位师傅还是要犒劳答谢的,请各位在新屋里吃暖屋酒!就定在今天晚上!”
暖屋酒很简单却很热烈。吃惯酒的酒友都有体会,吃酒不在菜蔬的多少而在气氛,吃的是热情和真情。徐雪森今天异常高兴,而且是从未有过的放松,一口又一口地敬萧师傅等瓦木工师傅,不知不觉中有些微醉。“萧师傅,吾终于想明白了,你比吾高明,比吾有本事。吾做的纸糊鹞子最漂亮飞得最高也只是个玩物,百姓是可有可无;你就不同,你的手艺高明,你给人造‘家’,造了‘家’给人遮风避雨,给人送去温暖,而且居然能把一间屋的料造出一间半房子来,实在是钦佩之至!西邨,你不用跟爹学做鹞子了,就拜萧师傅为师当建筑师!”
此话一出,萧师傅大为惊讶,说:“徐社长,您糊涂喽!当瓦木工苦啊!您走南闯北,难道不晓得自古以来有几个瓦匠木匠能盖瓦房住楼房的?”
不仅萧师傅大为惊讶,西邨也觉得突然,说:“爹,您的酒吃多了,发什么大兴?放着现成的祖传手艺不让接,先前是让吾学医,现在又让吾学建筑,您怎么想着一招是一招的?萧师傅当了半辈子瓦木工作头还住在破房子里顾不上修,吾学了建筑只会与他一个命运!”
徐雪森笑了,笑得很灿烂:“儿子!住瓦房住楼房就一定幸福了?睡金丝床就不做噩梦就能多睡时辰了?不见得!学了建筑,即便不能为自己造房子,也能为百姓做好事,一生值得!人们住在你造的房子里,世世代代会记得你,传颂你,称赞你!人活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