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寝殿里头只剩下陆幽一个人,他正懵然不知如何是好,忽然听见外头有宫女请安。
“殿下,时辰快要到了,请殿下更衣。”
穿上华贵的紫色团花绫袍,腰系金钩玉带。透过侍者手捧的宝镜,陆幽仿佛看见了自己,又好像面对着真正的宣王。
他感觉到自己的手有一点颤抖。或许会影响到临场发挥。
但事到如今,已经别无退路了。
燕射之礼,选在紫宸殿东侧的武德殿前进行。当陆幽穿戴停当赶过去的时候,殿前的广场上已经立着不少人。
皇帝和皇后仍旧坐在北面武德殿的南檐下,一旁有长秋公戚云初亲自侍候;御座两侧则是皇子们的席位,康王赵暻等人已经入席,只是没看见端王赵晴的身影。
众目睽睽之下,陆幽心如擂鼓一般。但是他很快发现,并没有任何一个人觉察出他的异常。
比照着前天晚上的筵席,陆幽原本也想往御座的右手边去。却见那里已经坐着一个比他年长十多岁的青年,正沉着脸色看着他。
陆幽心里打了一个突,紧接着意识到,这位应该就是皇太子赵昀了。
太子赵昀与宣王赵阳都是萧皇后所出,算是骨血至亲的兄弟。然而眼下,陆幽却能够很明显地感觉到太子对自己的敌意,看起来兄弟二人的感情实在并不怎样。
担心节外生枝,陆幽没有再与太子对视,而是转身来到御座前,向帝后请安。
不愧是最受宠爱的小儿子,萧皇后一见到他便眉开眼笑。
“阳儿近日可有好好练习?”
陆幽知道赵阳平日说话大胆,却依旧不敢放肆,只点头道:“回母后的话,儿臣最近日日勤加练习。只盼能够不负父皇母后的期望。”
“哼。”
一直没有开口的皇帝,忽然发出了一声轻笑:“之前给你请了骑射的师父,让你在禁苑里头练习。你不是立刻就躲得无影无踪了吗?怎么,此刻倒是说得比唱得还要好听?”
陆幽听得出这话中并没有真正怪罪之意,急忙回答道:“父皇明鉴。那都是儿臣少不更事,一心贪玩而疏忽了礼乐之道。如今儿臣已经知错,还请父皇就此揭过罢。”
他这一番话,实在委婉温驯,倒让皇上与萧后面面相觑起来。
好在他的长相实在与赵阳太过相似,帝后二人竟然也没有产生疑心,反倒戏谑道:“倒是会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了。怎么,不怪那千牛将军愚钝鲁莽,教不会你这个冰雪聪明的人儿了?”
“回父皇的话,儿臣不怪将军。”
陆幽答道:“礼记有云:射求正诸己,己正然后发,发而不中,则不怨胜己者,反求诸己而已矣。儿臣怎么能够为了自己的怠惰而去怪罪别人呢?”
“哦?”
皇上瞪大了眼睛,显然对“赵阳”今日的表现感到惊奇。
“朕倒是要对你刮目相看了。且去一旁乖乖地坐着,朕倒要看看你今日能射出朵什么花儿来。”
陆幽点头称喏,转身就有宦官来将他引到一旁的席位上。才刚坐定,就听见鼓声响了几通,吉时已到。
燕射之礼,自古而今,因袭旧制,未曾有过多少的变化。
齐鸣的鼓乐声里,应邀参与射礼的臣子们将来到武德殿台阶前。酒过二巡,文臣往东,武将往西,分别在宫殿南边的席位上落座。接下来就是正式的比射。
左右千牛卫呈上御用的弓矢,皇帝从御座上站起身来,走到西边的射位上。乐坊开始演奏《驺虞》,这是向皇帝提示射箭时机的乐曲。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九五之尊和他前方的熊皮箭靶上。唯有陆幽一人的目光,却穿过了整个射箭场,看向了坐在对面的大臣们。
戚云初的手札上一共记载有二十五个人的名讳,然而到场的却显然远远不止这个数字。
因为几乎所有受邀的臣子都带来了他们的家人。有的是兄弟,有些是叔侄,但是最多的还是父子。
费不了太多的功夫,陆幽就看见了他要找到的人。吏部尚书唐权就坐在东阶下第一排席位上,而坐在他身边的,正是唐家的独子——唐瑞郎。
那日匆匆一别,转眼又是百余个日日夜夜。
记得上一次看见唐瑞郎,还是在青龙寺里,透过纸窗小洞里的匆匆一瞥。当时昏暗凄凉的场面至今仍历历在目,可唐瑞郎的面目表情,却是一片模糊。
陆幽深吸一口气,摆脱掉阴沉的回忆。他乜斜着双眼,眺望眼前的那个人。
十四岁的瑞郎,身量拔高,轮廓加深,已经依稀有了英俊青年的影子。即便此刻他端坐于群臣之间,但是那奕奕有神的姿容,也绝不输给任何一位皇子。
陆幽正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唐瑞郎,而瑞郎的目光则落在了正弯弓搭箭的皇帝身上,专注中带着一丝期待。
陆幽依旧记得当唐瑞郎注视着自己时的感觉。
那是一种让人心跳加速的悸动,是一种甜蜜和酸楚交织的慌张,是自己浅尝辄止的美好记忆。
但是,这一切仅仅都只是记忆。
……都是因为那个男人!
陆幽再度将目光转向唐权。
如果此时此刻手边有一把弓箭,他想自己会忍不住射穿这个男人的咽喉。
这个男人,不仅害得他家破人亡,更间接地将他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颠沛流离、寄人篱下、生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