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清溪顺着蜿蜒曲折的水道,从烟波浩淼的洞庭,穿越十里绵绵桃林,灌入半月形的湖泊,盘旋在一处雅致的竹木小筑之下。
水声泠然作响,周遭清幽寂静,溪水中漂浮着几近透明的桃花瓣,引得水中游鱼不时接喋,带起清脆的水珠破裂之声。
林溪的木廊上,白衣少女端坐在桐木长案前,肩微微向前倾斜,随着她手中的动作轻轻松动,她的身侧窝了一团火焰也似的毛球,寂然不动。
桐木长案的左侧,横着精致的素琴,蚕丝拧成的弦在阳光下泛起五光十色的华彩,斫成琴身的桐木因常年弹抚,闪着一层温润的光芒。
“阿忧。”清越的声音从溪水外的桃林内送出,仿佛搅了穿林而过的春风,在空中打个旋儿,将一卷细碎的花瓣恰恰送到书案上摊开的竹简之上。
轻薄的花瓣沾染了竹简上未干的墨迹,将一个优雅的篆字晃开了如钩的尾笔。
“兄……”解忧轻叹一声,又似埋怨,又似喜悦,将手中的笔一搁,任由桃花凝固在竹简上,起身迎过去。
身旁的火狐被她的步伐惊动,不满地呜咽几声,前爪扒拉着地面伸个懒腰,随即跟上少女的步伐一道进入桃林。
“兄。”解忧在一株桃树下立住了脚步,抬头看着面前的人。
还是和初见时一般的平凡容貌,立在花影扶疏的林木间,面上点染开细碎的阳光——除却只有他们二人的时候,医沉从不会卸下面上易容,因此这张脸,解忧反而更觉熟悉。
自那一年从秦地回到楚地,已经过去了整整五年。
五年的时间,解忧拔高了不少,面颊瘦削了一些,眉目渐开,一双大眼更显灵动,与当年医沉画中的“山鬼”肖似不已。
但比起同龄的少女,解忧的身量似乎仍是娇小了一些。
医沉看了她一眼,眸中闪过几丝忧虑。
为了能够晚些显露出女儿之态,解忧自回到狐台之后,常年服用丹砂,她模样也成功维持在十三四岁的样子,迟迟不见长大。
虽然那些零散的药经中都记载,丹砂久服能通神明,不老,但他半点也不觉得解忧现在的情况有多好,反是她的身体很容易疲惫,连例行的出诊都坚持不下来,只能每天留在洞庭湖畔的小筑中记录药性打发时间。
她才十五岁都不到,长此以往,后果不堪设想。
“兄……?”解忧等了许久不见他说话,眸子闪了一下,轻轻笑,“兄所思何事也?”
“医女!”灼灼的桃花后转出另一人,一身艳丽的绯衣,在林中燃了一团篝火。
解忧笑笑,“剑姬难得来访,岂鸿雁有书?”
剑姬眉头轻轻一拧,她在楚地一待就是五年,剧连当初说,不能劝阻越之於便绝不回到楚地,一拖竟也是足足五年。
五年未见,那熟悉的身影都快在眼前淡去了,除却偶尔送到手中的书信外,她几乎忘了在秦地时的那段经历。
“然也。”剑姬拂了拂鬓边沾染的桃花,随即扫眉轻笑,“连将归矣,或在年末,或在明年春。”
解忧从她的笑颜中看出一丝凝重,见医沉也隐含忧虑,霎时猜到了信上内容:“相里荼终为巨子,是否?”
相里荼……
这个名字在五年的时光里一点点清晰起来,就像有人用时光这把刻刀,将相里荼的形象在脑海中一点点削去多余,只留下其人最本质的东西。
那个侍立在越之於背后沉默不言的少年,那个暗夜里将利剑刺到她身前的剑客,那个越之於扶植的主事秦墨的傀儡,剥开他沉默寡言的外表后,此人内里的薄凉无情令解忧胆寒。
谁都知道他是越之於的傀儡,但谁都没有料到,他是一个有自己作为的傀儡。
就像工乔做的木甲人那般,当她静默不动的时候,人人都夸赞其栩栩如生,但她若真有一天动了,只怕谁都要觉得惊悚——虽然工乔做梦也盼着那个肖似解忧的木甲人能行动起来。
所有人都料定了越之於的傀儡不会妄动,但他偏偏动了。
虽然还是没有跳脱越之於手中的那些牵丝戏,但他这一动,累得剧连和相夫陵全盘失误,节节退败。
尘埃落定之下,两人只能暂且逃离秦地,再作打算。
“兄可平安归来乎?”解忧有点担心,越之於和相里荼的手段她早已领教过,若非当初狠心刺了自己一匕,只怕相里荼绝不会轻易误判。
“无需忧心。”医沉摇头,“巨子之位,数代均为秦墨所得,非连行事不力。相夫陵狡诈之徒,智计百出,而连有勇有谋,亦非弱手。此二人结伴归楚,斗智斗力,不输越之於与相里荼。”
说到底,相里荼这次能以弱龄登上巨子之位,除却他一鸣惊人和越之於的扶持,重要的一点还在于秦墨历任数代巨子,积威之下,剧连和相夫陵还能将此事拖延了五年,已是了不得。
“忧明了诸般事体,唯恐兄一念心软……”解忧叹息,她不是不信剧连和相夫陵的能力,她只是担心,剧连会念在与越之於的惺惺相惜之情,做出误判。
剑姬若有所思,缓缓点头,“相夫陵非常人也,其心飘渺难见,虽人如长风入松,然其心性,未必输于越之於之徒。”
解忧怅然笑笑,将担忧的神色收起,不知道相夫陵若是晓得了他在剑姬这里得了这种评价,那般从容尔雅的脸上,会不会绷出几道裂痕?
“此即为荧惑?”剑姬看着撞入眼中的那头火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