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均枼方才出了北镇抚司衙门,天边便阴沉下来,一场雨紧接着倾盆而来,将近日来满身的疲惫冲去,亦浇灭了停尸房的大火。
这场雨来得及时,真真是好巧,终究人算不如天算,看来是上天注定要证明南絮的清白了。
牟斌起先听闻力士禀报停尸房走水时,便猜测凶手恐怕另有其人,可南絮手臂上确实有几道抓痕,此事亦断不会有假,这便叫他百般思量,终还是琢磨不透。
眼下要紧之事还是得扑灭停尸房的那场大火,因这场雨,牟斌赶到停尸房时,火已被浇灭。
至于停尸房所受到的损失,难免还是有些许的,不过悻悻的是瑾瑜的尸体还在,且毫发未损,牟斌上前仔细查看了一番,却陡然发现,瑾瑜右手的五个指甲里,都嵌了血肉,可南絮的手臂上,只有四条抓痕。
南絮果然不是凶手!
牟斌想至此,当即放下瑾瑜的手,头也不回跑了出去,徒留仵作声声疾唤,只道:“诶,大人,这还没清点完哪!”
南絮一直在等,却始终不愿见到的人,终究还是来了。
只见张瑜手中捧着密旨,身后跟着一个端着木托的小太监,沉着脸一步一步走过来。
张瑜见牢门没有关,不免有些许诧异,可也不曾询问,他单只是领着那小太监进了去。
南絮见张瑜带着密旨过来,便已起身,张瑜打开密旨开口正想宣读,南絮却淡淡道:“不必宣旨了。”
张瑜自是顺着南絮的意思,毕竟他们两人是自小便跟着朱佑樘的,如今即将生离死别,也难免有些感伤。
南絮定定站着,望着木托上的那杯牵机酒,良久方才问道:“娘娘知道么?”
“娘娘不知道,”张瑜神色黯然。正因为此事不能叫张均枼知道,是以朱佑樘才下了这道密旨,而非光明正大的圣旨。
“别让她知道,”南絮淡然一笑。却略显僵硬,她道:“娘娘被陛下宠坏了,性子一向娇纵,她若是知道了,恐怕得出乱子。”
“那……那要怎么跟她解释。纸包不住火,这事儿总不能瞒她一辈子呀,”张瑜正说着,鼻子忽然一阵酸涩,他为掩住目中的泪,不自觉的低下头去,言道:“偏偏陛下也下了决心。”
南絮未语,张瑜继而抬起头,略带哽咽的责备道:“你明知道陛下忌讳那件事儿,还有意无意在娘娘跟前提起它。你说你这不是自讨苦吃!”
听言南絮仍是漠然,只道:“我若不以此来威胁陛下,又如何能护住娘娘。”
“你!”张瑜这便想斥责她,可到底是说不出口,只是颇感无奈,言道:“罢了,天色不早了,你赶紧上路吧,天黑了,路可就不好走了。”
南絮徐徐举步近前。极是从容的端起酒杯,垂眸望着杯中之酒,不由自主扯动唇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她自嘲道:“牵机……当年太皇太后用来赐死我母亲的,也是牵机吧。”
寂静的锦衣卫狱,只听闻一声清脆却又空洞的声响,那想必是杯盏落地的声音。
牟斌再回到锦衣卫狱时,见的是两个力士抬着南絮的尸体从狱中出来,南絮的身子被白布覆住。叫他看不见她熟睡的模样。
张瑜黯然道:“陛下密旨,此事需避及娘娘。”
牟斌怔在原处,张瑜见他一语不发,便示意力士抬着南絮的尸体越过他直接离去。
直至张瑜一行人走过去许久,牟斌方才淡淡应道:“是……”
牟斌用情不比江离少,他缺少的只是机缘罢了,只是那一回错过,他惋惜了十年。
如今再一次错过,他便要惋惜一辈子。
只恨人生太多阴差阳错,他与她才会留下那么多遗憾。
朱佑樘回了坤宁宫时,张均枼已歇下,说是歇下,其实也不过只是躺下罢了。
原本张均枼是平躺在床榻上,她见朱佑樘进来,倒是没什么反应,可一见朱佑樘走近床边,她便翻了个身,面朝墙睡去了。
朱佑樘倒也没说什么,他自知张均枼这是在同他置气,便轻手轻脚的躺在她身边,只是动作略显僵硬。
张均枼始终一动也不动,朱佑樘亦翻了个身,面朝她入睡,他抬臂试探性的抱住张均枼,他想,若是张均枼就此将他推开,那便证明她还气着,若是她没有将他推开,那便证明,他们二人很快便能和好如初。
如今见张均枼没有将他推开,他自是欣喜的。
说起来,张均枼原本确是打算将他推开,可她转念一想,还是算了。
为保万全之策,她只能忍,他是君,她是臣,她若想求着他把南絮放出来,必定要将他讨好了才是。
想至此,张均枼终于拉下脸来,翻过身去,面朝着朱佑樘,只是一张脸正对着朱佑樘的胸膛,叫朱佑樘看不见她的神色。
朱佑樘见她翻过身来,自然是满心欢喜,轻轻抬起手臂放在她脸颊上,抚了抚又顺势抚着她柔软的耳垂,轻唤道:“枼儿,你还没睡?”
“陛下也没睡,”张均枼未睁眼看他,单只是低声应了句。
朱佑樘便问道:“枼儿可还气我?”
张均枼闻言仰面看了他一眼,而后蠕动着身子钻上来,微微颦眉满目祈盼的望着他,竟撒起娇来,问道:“陛下何时把姑姑放出来?”
朱佑樘未答,他也无法答她,他更是不敢告诉她,南絮已被他赐死。想白日里她不过是将南絮下狱,她便已是那般置气,而今若叫她知了南絮已死,还不知她得闹成哪般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