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澈的目光由复杂转为简单,从欲语还休到沉默冷静,短短片刻却已像是思虑参悟了良久。他怔怔地注视着满眼殷切盼望的尹素问,决定不再刻意闪躲。在尹素问的柔声软语与脉脉温情之间,他忽然有些顿悟了,如同多年前的自己于一本古老的经卷之中悟道了一般。入道者,戒执着,自己这样一再故作的闪躲与回避,又何尝不是一种执着。佛心依旧、意志坚定,他在尘世中穿梭修行,游于红尘而不囿于红尘,这才是应该做的。
“尹素问,你若真的爱我,便应该仔细听了我的话好好生活,而非自作主张地一定要坚持嫁给我。”
他的话音由着温柔宠溺转向平和中正,连着周身的温度都似乎一下降低了不少。尹素问轻轻唤一声“心澈哥哥”,看他睫羽微动眸光平静,终是主动放下了圈着他脖颈的小手。不知为何,尹素问竟在心澈的眸光中看出了一丝悲伤,不单单是拒绝,而是一种无法言说的伤感,让她不由得也跟着心生悲凉。她很想问问心澈,究竟是什么让他有了那样的眼光,话至嘴边却又无从问起,反倒是他先开了口。
“素素,我看重你的生死健康,亦愿意无条件地舍命护你周全。因为你对我而言,是第一个重要的人,是你让我知道,除了‘大师’的名号之外,心澈更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但是,你必须明白,时至今日我所做的这一切,全然都只有一个目的——希望你能变得更好。好好地活着,好好地发扬你的善良与快乐,除此之外别无他求。今日我所说,你或许未必全能懂得,但是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在你明白之前,答应我一定不要胡思乱想,不要做任何不切实际的梦幻。那会害了你。”
“真的只是不切实际的梦幻吗?”
“相信我,一定如此。情爱对你而言还太遥远,等到有一天重回上原府的时候,等你可以将前尘往事全部都记起的时候。你再好好想想今日之言,自然就会明白。”
黄粱梦幻一场空,害人害己。在心澈眼里,男女情爱便是如此,形貌美妙却实则如魑魅魍魉诡谲地狱般可怕。他害怕尹素问会傻傻地陷进去。更害怕自己与她一同深陷其中,最终无法自拔。
与所有急于寻找过往的失忆患者不同,在尹素问的心里,昨日之日不可留,她对那段失去的时光没有任何好奇心,更不在乎能否想起。在她心底深处的某个地方,有一道坚实的墙壁横亘其间,阻止着像张少卿之类的人和往事随意入侵。关于那段过去,她正要出言辩解些什么,却被心澈抬手打断。
心澈稍一犹豫。仍是伸手扶住了她的肩膀,神色也恢复了往昔的疼爱。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可能不会再有这么多的时间陪伴你。今夜归山途中曾遇见了一位故人,他与我讲了许多云居寺最近的情况,都是些不太好的事情。我毕竟还有责任在身,离寺日久生出了许多事故,我亦难辞其咎。明日起,我便要先回山寺探望处理些事情,你只管在这里好生待着,将最后一个疗程的药用完。有何姑娘陪着。我还是放心的。”
夜晚初入山林,心澈便遇见了相识的猎户屠老大。那屠老大经常走访云居寺送些鲜果干柴或素色山货,近来总不见心澈便多打听了几句,每次都听着寺里的小沙弥敷衍他说师叔祖是在闭关参禅。如今在深夜的山脚下见着了风尘仆仆的心澈。他自然先是一惊,后来听心澈解释说是在外云游回来的才又与他絮絮讲了许多山寺近来的情况。
心澈不在的初时,众僧各司其职寺中也还算平静,最近的几天却接连发生了两件大事,且还是两件坏事。云居寺中多年来负责后勤采买的了空和尚,一直都是个木讷又憨厚的。后勤事务繁重亦从不抱怨,大小事务皆处理地井井有条,虽然位份不高却也算得上老方丈看重的小辈。没想到,一日自山下归来之后他却长跪佛堂不起,连磕几个响头要请求方丈准许他蓄发还俗。
众僧皆不解其故,直至山下常年收菜的农女亲自寻到了寺中,一番泪眼婆娑地同求,大家才知道了这了空和尚乃是破了戒律犯了情劫。云居寺的僧人因着与女子相恋而执意离寺还俗,作为方丈自然是悲愤交加,恨其不争,少不了一番戒律阁严惩。不想,那两人情比金坚,挨过了惩罚更是无比诚恳地于大雄宝殿之前跪拜了三日三夜,终于求得了方丈心软。
方丈下令,还俗可以,但必须按戒律要求,一炷香时间内只身闯过了十八铜人阵才能准许离寺。那了空原本只是个负责后勤的寻常僧人,既没有心澈这样的武学天赋亦没有武僧那样日夜的勤学苦练,身手之差自然可以预见。虽然为了那女子,他仍是鼓足了勇气坚持闯阵却终究是败得惨烈。不过应付了六个铜人之后,再出关就已经只剩了一具遍体鳞伤的冰冷尸体。那女子也算是个刚烈的,眼看着自己的爱人身死竟也再没有了求生意志,一头便撞死在了大殿内的楠木金柱之上,也算是随了双宿双栖的心愿。
这第一件事情的结局过于悲惨,第二件事情便也由此而生。老方丈平日里虽过于严肃了些,却也不是个真正冷血心肠之人,眼睁睁见着爱徒殒命还凭白添了一条人命,急火攻心,疾呼几声“造孽”之后便彻底一病不起了。了空的离世并没有动摇他理应坚定的佛心却是深深折损了他多年的修为,他痛心这血淋淋的命债更惊讶于那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情劫